没来由的,宁原改变了主意。
他自怀里取出一块两寸见方的白玉长指一推,搁在念卿面前轻道:“下月家中长辈生辰,我想请慕公子为我刻一方祝寿的印章。今日先付定金五百两”
他接过程阳递来的银票放到念卿手边,接道:“待印章刻成,做得好了,我另行有赏!”
念卿同陈嬷嬷听得心惊。
她们此番不过是心有不忍,不愿平白牵累了那掌柜,故而出此下策前来与这公子见上一面。可谓实属勉强。见面已是勉力而为,现在真见到了,念卿只想着能早些脱身。这人一看即知不好相与,她一点也不想和他打交道。
再看眼前这块白玉洁白莹润,成色上佳,与先前韩奕羡送她的那只白玉手镯与白玉簪,质地一般无二。竟似宫中之物。
她无意识抿了抿嘴,垂下眼睑低头书写。然后迎着宁原的目光,硬着头皮将字条推给了他:
“公子如此信任慕青,慕青不胜感激!只公子这块白玉实乃当世稀罕的美玉,慕青实恐技法有疏,会白糟蹋了宝贝。倘真有所折损,慕青罪不容恕!”
虽然这人明摆着是发号施令的语气,恐怕不好推却。只她怎能真接了这桩生意……
她婉言相拒,话却并非全然自谦,她是真没有把握能驾奴好这块白玉。毕竟她不过是半路出家,误打误撞罢了!
宁原看完字条,却是抬眸冲念卿一笑,笑容清浅而华美煜煜生辉。
便是念卿亦不禁心生赞叹,论相貌,这人委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与那人的风姿不相上下。
“这玉好则好矣,却算不得是甚么稀罕物什”宁原对念卿说道,语气软中有硬:“只这生辰贺礼乃是要给我一个非常重要的长辈。讨的就是一个添福添寿吉祥顺遂的彩头,若有所折损,的确不尽人意。”
念卿被迫迎视他看似和气,实则疏淡满透着冷清的笑脸,心知果如她所料,怕是推却不掉。下一瞬,她便听得他接道:
“这便要有劳慕公子着意些,小心点下刀。”
他说的仿佛漫不经心:“也不急,这才刚到月中,慕公子只要能在下月中旬之前完成即可。”
念卿看着他,不自觉颦了眉。显出十分苦恼的神情。
陈嬷嬷则暗中叫苦,她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
宁原自始至终看着念卿,等她的回复。与念卿纠结的神色相反,他表情变得闲适,那股迫人的威压淡去,他看起来好像很有耐心。而那双黑亮如墨玉般的瞳眸里,渐渐浮现一抹玩味之色。
他想,这真是个奇怪的少年!
大多数人趋之若鹜,唯恐钱财不够多。他倒好,仿似银子多了会扎手。送上门的生意,恁的犹豫不决。而对自己会是何人?他似一点兴趣也没有。毫无巴结逢迎的意思。
宁原正想着,念卿已是低头写了起来。
而这边程阳将一锭银元宝抛给了几番想过来询问,却又畏怯不敢上前的茶楼伙计,随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过来打扰。
才将慕公子请喝茶,他家主子拒其好意,可不是客气,不过是嫌弃而已。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主子,精致若涧云阁的茶亦堪堪尚能入口罢了。
茶楼伙计不意得了一笔好银子,登时喜出望外!赶忙着躬身行礼,满面喜色的去了。
少顷,念卿将写好的字条推给宁原:
“蒙公子赏识,委以重任!慕青唯有恪尽己力,以盼不负公子所托。只五百两银子着实过多,慕青万不能受!公子付一百两足矣!另公子对印章可有具体要求?”
既是推不掉,不如接下,早完早了。
看着字条,宁原笑了。
念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次他似笑得温煦了些。
“成!便依慕公子所言。”他语声变得温醇,声音里含了笑意:“至于印章由着你拿主意就好,我信你!”
他语毕,程阳马上灵醒的将桌上的银票换成了一百两。
念卿微微扯唇,向他挤出一个笑脸。
继而她看着桌上显眼的白玉与银票,心里不无担忧。这人当真恣意得很!全无顾忌。所谓财不露白,这市井之地龙蛇混杂,亦不晓得有没有人盯上了这里。
“慕公子不必过虑!等下你们主仆就坐我的马车归家。”似看出她的忧虑,宁原笑道。
念卿同陈嬷嬷又是一惊。
“多谢公子好意!送我二人归家却是不必。慕青自行雇车便可。唯雇车之际,劳烦公子派护卫同行。”
念卿望着宁原,表情很坚持。她可半点也不想与他共乘一车!
宁原看一看她,片刻后,他没有勉强颔首同意。这少年耳不能听,口不能语,身有残缺,面有遗憾。性子孤僻亦在情理。
“不用一个月。半个月后,还是这个时间,这个茶楼,公子可派人来取印章。”念卿写道。
“时间没问题,只是地点需改一改。”宁原看着她道:“到时候,我的马车会在行往聚宝斋的巷口等候慕公子。”
“公子,那天印章由我家嬷嬷送即可。”
宁原望住念卿但笑不语。
他刚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有着意思考过会是谁来送印章。只是眼见少年这副避之不及的神气,他立刻感觉不大舒坦。
念卿等了等,不再多言。
贵人的脾气是不是都这样,她想,十足难缠。
“主子,要不要跟着?”望着念卿乘坐的马车,程阳问道。
“不必!记得取章的时日便可。”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说信他,是真信他!这麻脸少年有双不作伪的眼睛。
※
念卿接了个烫手山芋,一连几天北院主仆忙得热火朝天。乖巧的庚生坐着杌子,吃着糕,看着娘亲忙活。
这一日傍晚,韩奕羡突然来了北院。
“卿儿”他深深的看她,温柔道:“明日你准备准备,府上有贵客盈门。你是我夫人,须得一同见礼。”
理是这么说没错,但其实明日那位属于私交会友。不见女眷亦不妨事。只他实在太想念她,想着借这个由头来见一见她。
“不用你作陪,只需见个礼即可告退。”见她皱眉,他忙说道。
“知道了。”好半刻后,念卿应道。
横竖要走,犯不着无谓的耗时。不过是出去点个卯,她应了,他也就没理由再留下来。不然,她知道,他能一直在这等着。
看着她进屋的背影,韩奕羡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隔日一大早,韩奕羡便来了院子等候念卿。
不多时,念卿牵着庚生走出来。
韩奕羡情不自禁的看她。晨光下,她的脸恬静而幽美。许是要见客,今日她梳了高髻,薄施了脂粉。额头光洁,小脸清丽。着碧青色素面贡缎褙子,配藕荷色碧纹湘江长裙。端得是娴雅美丽,柔婉可人。
韩奕羡迎上前,伸手想要牵住她的手。
念卿当即缩手避开,只牵了庚生向前慢行。韩奕羡的手僵在半空,须臾,他苦涩一笑,低低道:“卿儿,你还要气多久呢?是要气一辈子么?一辈子也不肯原谅爷?一辈子不理爷?”
念卿没有应答。
韩奕羡长声一叹,缓步跟了上去。他走得极慢,注视着念卿的背影,目色哀哀。待快要去得厅里,他方加快了步子,赶上念卿与她并肩而行。
进屋前,他敛去面上哀容。眸中带上一丝笑意。
“宁王爷,久等!”他笑,携着念卿说道:“这是内子见过王爷!”
微低着头的念卿轻轻松开庚生,垂眸朝面前人影裣衽一礼:“妾身见过王爷!”
“夫人不必多礼!”她听得来人说道。语声温醇。
念卿一滞,心里一个激灵。
是他!
竟然是他。。
第32章
听出来人的声音,念卿遽然着慌。她没敢抬头,垂首再福了福。旋即心虚的侧转身子,俯头朝小庚生低低言道:“庚生乖,快给王爷行礼。”
等庚生见了礼,就可以走了,她想。
庚生看一看宁原,虽有些个怯场,但到底眨巴着眼像模像样的照娘亲所教给宁原行礼,脆生生道:“庚生见过王爷!”
宁原看着庚生笑容温和:“不错!是个伶俐哥儿。”
他说着,微倾身靠近一些,将早备下的见面礼拿给庚生:“来,拿着!本王赏哥儿的。”
韩家的事他自也有耳闻,多少知道一些。虽不大清楚为何不见韩二另外那妻妾与哥儿,只这是人家务事,客随主便,他当然不会无谓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