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向劲见她没有说话，又说：“童乔安，你是我的学生，这个项目有我三年的辛苦，也有你两年多的努力,我没能像其他老师一样带着你做出很多属于你的成绩。但这两年多，你的辛苦和努力, 也都应该被记得。”
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慈爱。
对上他的视线, 乔安眼眶越发泛红。
刚刚是激动, 现在则是感动。
——她的老师虽然不善言辞, 虽然嘴硬心软，但他是真的对自己这个学生好，也是真的护着她。
其他学生被老师带着，这两年多发过文章, 出过成果，拿过小奖……
罗向劲看似不在意不重视，事实上，他一直攒着要给乔安大礼。
——有这样的老师，乔安何其有幸。
她看着罗向劲，眼底的泛着水光，但嘴角却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哽咽——
“对不起，老师，论文我不能和你一起完成了。”
乔安拒绝了！
罗向劲和仇易坤都惊了一下，眼中露出诧异。
——这样的一份大礼，足以一步登天，而乔安竟然拒绝了！
不得不说，任何一个人在刚刚那一刻，都是激动的，乔安和普通人一样，那一瞬间，她也激动起来。
她能够想象，只要她点头，报纸上、媒体上、新闻上、还有颁奖台上，都将有她的身影，有她童乔安的名字。
可是，这真的属于她吗？
乔安笑容越发灿烂，眼神认真：“老师，这两年多，我的辛苦和努力不是没人看见，我自己看见了。而且，那并不重要，这两年多我的努力，都在这儿。”
她敲了敲自己大脑，所要表达的意思，罗向劲懂了。
这两年多，她的努力和辛苦都变成了学到的知识，都变成能用的能力。
“老师，我已经赚了，不能再去拿不属于我的东西。”乔安笑着说，眼神是清明，也是豁达。
罗向劲皱眉，坚持道：“不，这其中也有属于你的部分。当初我邀请你一起开始，现在你依旧是和我一起完成的人。”
乔安摇摇头，回视他，眼中是认真和坚定：“老师，我们不是一起开始的。这个项目看起来是花了三年，其实远远不止，我知道您在这里面付出的心血，也知道这是您一直以来都有想法的项目。这科研成果不是三年出来的，是您的无数个三年，我只是帮忙，我得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了，不该去夺取您的成果。”
这个项目真是三年就可以完成的吗？
恐怕远远不止吧。
这是罗向劲一生的积淀，是他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的东西。
这里面的一个个理论，一个个定理，都是他没日没夜的研究和付出。
在此之前，他的好几个研究成果都是与此相关，他为此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值得这份成功，也值得这份荣誉。
乔安不能侵占，也不想侵占。
罗向劲还想说什么，乔安歪歪头，笑眯了眼睛——
“老师，我还年轻，您难道不相信您的学生以后会做出同等价值的东西吗？”
她还年轻，她还有一辈子可以努力，还有一辈子可以为了物理付出时间和精力，她此刻不需要去侵占她老师的功劳。
未来，她终有一日，会靠着自己，拿到荣誉。
乔安坚信。
话音落地，罗向劲和仇易坤都愣了一下，看着她有些出神。
半晌，仇易坤说：“罗教授，您有一个好徒弟，物理，有一个好学生。”
难得的，他的声音没有带着调侃，也没有玩笑，反而是严肃又认真的说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罗向劲才缓缓露出笑容——
“童乔安，我等着你来追赶上我，超越我。”
有这样的学生，是他和物理的幸运。
他年纪大了，人也老了。
一年又一年，时代进步，眼花缭乱的网络和各种新奇的东西，明明是最好的时代，可专心研究，为了物理、为了华夏努力的人，为什么好像变得更少了呢？
都说罗向劲是物理领域的领头羊，是参天大树。
可是领头羊会老，会跑不动了，参天大树也会老，会枯萎。
未来，终究是下一辈的。
罗向劲此刻真高兴，比自己做出成果还要高兴。
他想，早在高中的时候仇易坤会教她、他会突然想收她为徒、秦老先生会在第一次见面就给她推荐一个国外知名物理学家……
他们的目的都太简单又太困难了。
他们都只想要——
在他们这些老羊、老树倒下来的时候，会有小羊、小树站出来，接下他们的重担，继续在这个领域，为之努力，为之付出，推动物理、华国物理，继续往前。
罗向劲太高兴了。
他亲眼看见一棵小树，正在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未来，小树将和他们一样高，
甚至比他们更高。
这是华国物理的希望，也是整个物理界的希望。
乔安没有和罗向劲一起编写论文，也没有在论文上作者栏留下自己的名字。
但上面也不是没有她的痕迹，有一个相关计算引用了乔安的论文，在罗向劲编写论文的时候，他先让乔安将那篇天体计算的论文发表了出去。
给乔安的简历上面，又多书写了一笔。
她现在已经大三了，发表有含金量的论文也不会如同大一那般轰动，国科大和中科大那边在同一个年级，都有比她发表更多论文的人。
之前她一直跟着罗向劲做项目，几乎没有什么动静，这一篇论文出来，让不少人想起了还有童乔安这么一个人。
中科大。
“常怀，你看看童乔安发表的论文，仔细看看。”祖德江一脸认真。
常怀接过，认认真真看了起来。
之前童乔安也算是小有名气，后来没有什么消息了，就有人说她到了大学，就泯人众人了。
在物理这个领域，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男多女少，优秀的男物理学家比女物理学家多了很多。
他们理所当然觉得童乔安难以再有什么成就，理所当然觉得童乔安不再是值得关注的新生力量。
但常怀不这么想。
他是认识童乔安的，她和她那个男朋友薄陆离，两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们这样的人，注定不会真的平凡。
常怀看了好久，看完之后有些吃惊地抬头：“这都是她独立完成的？！”
“当然。”祖德江点点头。
常怀竖起一根大拇指：“还说不知道她这两年在干什么，没想到竟然做了这么复杂的推算，这两年没白费。”
祖德江伸手敲了他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
“你以为她这两年就干了这个吗？！你知道罗向劲做的事情都有她的帮忙吗？！她这两年不仅做出了这个，还学到了庞大的知识和能力，跟着罗向劲做前期准备，和他三个天文台来回跑着完善天体监测网络！你再多看几遍，最好你自己也能做出推算和数据！我的学生，绝对不能比罗向劲那个老东西差！”
他的手揪着常怀的耳朵，拽着他往实验室走。
显而易见，他自己是比罗向劲差了，就只能指望常怀比童乔安优秀了。
常怀顾不上耳朵疼，一脸震惊——
靠！
童乔安这两年做了这么多事情吗？！
国科大。
“这丫头是不错，不过我相信苏泽你比她更加出色，你是我带过这么多届学生中，最优秀的一个！”苏泽老师笑眯了眼睛。
苏泽已经读研了，他原本也是要出国学习的，只是手上的项目还差点，就多留了一段时间。
闻言，他看着论文愣愣道：“你们那一届的五个人……我真不敢托大。童乔安比你们晚上大学，看起来成就最少，但她那么拼命的人……没准儿什么时候就突然搞个大的。”
“你们那一届参赛选手好像有常怀、薄陆离、章芳华和童乔安他们？除了薄陆离不在物理领域，你们四个人，一个赛一个出色……”老师颇为感慨，抬手拍了拍苏泽，“你年纪最大，走在最前面，可要加油，别被人后来居上了。”
苏泽笑道：“嗯，我尽力。”
复大。
章芳华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
“童乔安，好几年没见了，可要加油。”
说完，埋头继续实验。
这个世界上，努力的人那么多，有天赋又努力的人，依旧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