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情况紧急,擅自做了决定我们很抱歉。所以我们依旧会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愿意去执行,我们不会逼迫你。等你病好了回去,还是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工作继续生活,和家人爱人在一起。”
谢珹摇了摇头。
荀洲洋与徐正成对视了一眼,以为他拒绝,都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谢珹走到窗前去,病号服下面是单薄的身躯,风一吹更显得空荡荡。
陈茂生暗骂了一句,然后拿起衣架上的厚外套给他披好。
“大冷天的穿这么少站外面吹风,你脑子烧了?”
“大冷天的。”谢珹笑了一声。
今天楼下的小野狗似乎和好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你咬我我踹你地打成一团。
谢珹想了多事,他一直觉得想事情很麻烦,思考也没有意义,一生中真正冷静下来做决定的机会总共也没有几回。
他甚至考虑到了许多种后果,脑海里放映出了钟愈流眼泪的样子。
他一向没有什么当英雄的执念,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心怀天下的伟大前锋。从前有过自私,后来也只想到利己。便这么蕴养出一颗还算正直的心脏,却好像不再那么容易坚定不移了。
会心软,会去共情。
谢珹想到钟愈曾经问他,如果有一天那个合适的人是你,你会不会去。他彼时并没有那么深刻的对某个人的眷恋,觉得自己烂命一条,填在为人民服务的岗位上也算是没白活。后来有了牵挂的人,体会到更多难以割舍的好之后,才发现其实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无所挂怀。
陈茂生见他发愣,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
“我脑子烧了吧。”他说,“所以我想去。”
第105章 第 105 章
虽然陈茂生对他应下这件事并不感到奇怪,但谢珹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在心里等同于他自己的亲生孩子。
一个合格的警察会在工作上大公无私,但一个普通的父亲却无法淡然地接受让自己的孩子去涉险。
谢珹对上他的眼神,自然也读懂了他的意思。
他安慰似的朝他笑笑,语气里是满不在乎。
“我死这件事已经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打击了,短短几天内再诈一回尸我怕他们心里吃不消。”
哪有这样的说法呢,他不知道是在宽慰陈茂生,还是在心里说服自己。
陈茂生心头一动,转眼间当年那个阴鸷冷漠的小少年,已经变成如今这个开怀处事,颇有些正义凛然的青年了。
谢珹感到了寒风吹在脸上的冷意,缩了缩脖子。
“反正我总归会再回来的,晚点就晚点。”
陈茂生张开嘴,脑子里却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言语。
谢珹看他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嫌弃道:“便秘了就去厕所,是我长得格外清肠通便吗?”
不等陈茂生回答,他又搓了搓胳膊呼了声冷,眼见着楼下两条小野狗亲亲热热地开始你追我赶,他舒了口气,推门回了屋。
荀洲洋和徐正成原本估计在谈话,彼此神情都不轻松,听到动静之后纷纷停止了言语,齐刷刷朝谢珹看过来。
谢珹要说服自己,花费的时间并不需要多少。但在别人眼里这确实是件不好完成的任务,一旦接受,社会身份首先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了。而那条命呢,运气好点,或许能功成身退,运气不好,也就没了。
荀洲洋揉了揉他肉乎乎的脸,费力提起笑容,“那小谢你就好好休息,有空了我再来看你。”
谢珹疑惑:“不是说任务紧急吗?”
荀洲洋一顿,“什么?”
“你们不是说计划早就定好,就等和我商量了吗,现在是不打算说了?我这炸得一身伤,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利用一下,别浪费了。”
徐正成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激动得站起来一把拉过他的手。
荀洲洋长叹一声,最终也在他肩头拍了拍。
每一位从事了缉毒相关任务的警察站在了自己的岗位上后,几乎都能预见自己的结局,但却没有人会因为这结局的不好而动摇半分。
-
谢珹在医院待了整整一个月,后背的伤口才转好,只不过因为爆炸威力太严重,留下的印记很难抹除掉。
护士来换药的时候谢珹把头闷在枕芯上,状似不经意地打听,“这些疤以后还能去掉吗?”
换药的是两个年轻护士,从谢珹住院起就负责他的伤情记录,自然很是清楚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男人经历过什么样的重创。
听到他开口问,她们自然有些不忍心,一个看向另一个,最终模棱两可地回复说,或许可以在将来,运用一些整形技术把伤疤祛除。
或许和将来,都是那么缥缈无踪。
药水接触到伤口,谢珹埋在枕头里闷哼一声,在两人以为他受到了打击一蹶不振的时候又抬起头,戏谑地道了声:“没伤着脸就好,否则失去了我这样的绝世美男子,可是人民群众的损失。”
这家医院规章特殊,来去的都是不同寻常的警察或军人。两位护士相视一笑,纷纷夸赞道这位警官真是风趣。
谢珹倒也不是有意开玩笑。作为一个格外在意外表的孔雀王子,他每次去卫生间时透过镜子看自己的后背,说不难过都是假的。尽管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是比这些伤要凶猛百倍的境况,生死不定,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去为自己失去了半边好皮囊而惋惜不止。
他惆怅,这样狰狞的伤口如若能想办法弄掉是最好,否则等他真有回来的一天,钟愈看到他伤成这副鬼样子免不了要哭鼻子。
没过两天,谢珹总算见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梁迟煜提着个果篮,鬼头鬼脑地从门边伸出个头。谢珹正转换了个坐姿,想要趁着没人在,偷偷从床头柜上摸几颗瓜子,扭脸便和这位不速之客对视上。
做贼心虚的他手头一抖,飞快地弹射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就恢复了一个病人该有的虚弱姿态,恹恹地躺好。
梁迟煜站在门口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开始怀疑陈茂生说的“阿珹伤势严重身体虚弱”是不是就是为了诓骗他这个果篮,故意卖惨瞎编的。
他把疑惑压在心底,到底是再见了好兄弟,喜悦之情还是压在理智之上的。
两相对望,沉默无言。
一个月的时间,从生到死再到生,虽然没有真正天人两隔,但这样强烈的冲击还是在无形中拉开了一道盾,把梁迟煜满腹的话压得不知从何说起。
他看着谢珹,谢珹也只好看着他。
一个沉默不语,一个眼尾泛红。
最后谢珹实在忍不住,揉了揉瞪得酸涩的眼睛,“你要不就进来,站门口把暖气都放没了。”
“……”梁迟煜缓了过来,默默地关好门走到床边,把果篮放到他手侧。
“最近还好吗?”
“还行,参加了你的葬礼,还挺豪华的。”
他只是大脑一时间没转过来,陈述了个客观事实,后知后觉发现谢珹眼神微妙地看着他叹气。
“应该的……对了,你怎么来这儿了?”
梁迟煜恢复了理智,正色道:“是陈局和荀局的意思,你还活着的事……咱们局就只有我知道。”
谢珹心知如此,神色还是黯淡了些。
梁迟煜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珹想也不想:“她呢?”
“阿愈她……她不当警察了。”梁迟煜道,“葬礼一结束,她就被钟家人带走了,听她说,过不了几天就会出国。”
谢珹愣了神,然后才迟钝地回答:“出国也好,挺好的。”
梁迟煜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再开口。
他整个人瘦了很多,眼窝越发深了,鸦青的长睫垂着,眼里几乎没有光。病号服尺码都差不多,按理说对于他的个子,是很难合身的,而此时穿在他身上这一件却空荡荡的,领口袖口露出他骨节明显的苍白的皮肤。
他从见到自己时外露的喜悦到此刻的黯然不过几秒。
梁迟煜知道在这件事上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也改变不了当下的状况。
钟愈以为谢珹死了,而谢珹对于所有人来说确实就死了,他这个人的全部都已经和这个世界再无关联,无论有多么的不甘与意难平,谁都不能再说一句。
他连忙加快了话题,“这次的任务陈局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同你一起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