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算我买了,行吗?”
“行。”
得到了应允,刘心怡又问清了他的住址,拿了钥匙,这才回了班。
晚自习的最后一个课间,她低着头在桌膛里摸出手机,快速地打了几个字,然后抬头看向那个人的方向,对方朝她点头示意。刘心怡穿上外套,去厕所洗了个手,回来时绕过教室前门,从后门口贴着墙壁进来,那个人也正要出去,擦肩而过时她飞快地把手里刚脱下来的外套塞进了对方手中。
对方拉住她,刘心怡疑惑地看过去,那人便压低了声音解释:“现在还不行,你必须穿着这件衣服出校门。”
五月三十日晚十点半,放学铃声在一众学生的期盼下响起,众人纷纷拎起书包,蜂拥着朝门口跑去。刘心怡垂头看了眼手机,最新一条消息写着:【从今天开始,我不联系你,你千万别主动联系我。之前的所有信息,全部删除。】
放学这段时间,是门卫室最放松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群从前面走过,接孩子的爷爷奶奶依旧不知疲倦地在自己已经将近成年的大孙子大孙女耳边叨叨个不停,生怕孩子累了饿了,恨不得当下在门口就摆出一桌满汉全席来。在嘈杂喧闹的时段里,没人注意到刘心怡已经换了一身老旧落后的,与她年龄毫不匹配的外套,戴着帽子走上了大道。
那个人就在离她不远的正前方,身上黑白拼接色的名牌外套隐于夜色。刘心怡不知道他要干嘛,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怎样的计划,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头涌出无尽的愧疚与难过。
孙泉生的家比她想象的要破旧许多,刘心怡从小被宠爱着长大,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见过如此破败的居所,铁门上层层叠叠的全是红锈,潮湿气混着锈蚀气味直往鼻子里钻。室内呢,只有一张不能叫做床的简易支架,以及一个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立刻散架的木头桌子。她突然有些后悔答应这件事,如果现在反悔呢?现在跑回家,她有信心说服父母,让自己在家待到高考前一天,那样以后永远都不用再面对这一切了。
像是知道她的迟疑,手机又“叮”地响起来。
【不要反悔,否则我就把你和那群人做过的一切都发到网上。刘心怡,是你对不起我。】
她突然很想哭,紧接着后面又弹出一条消息。
【求求你了,别离开,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那些画面突然全部涌入脑海,她听到谩骂声和拳头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把空旷的室外映衬得格外静谧。那个人跪在两米外的位置,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全是绝望。
【我不会走,我说了会帮你到底。】
-
她在这间还没自家床大的小屋内度过了整整两个昼夜,终于在六月一日当晚收到了那个人的消息。
【到东港区城南公园来,出南禺前,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
她自然只好遵从,孙泉生家住的弄堂因为年代久远,只有街头有几个监控,开没开还得另说。弄子里道路错综复杂,想要避开人群轻而易举。刘心怡像来时一样,走过那几个盲区,然后跑上公交车,乘着最后一班车抵达了东港区城南公园。
约定的地方不太好找,幸好对方拍了一张周边的照片发过来,尽管夜里像素并不高,但好歹有了些参照,不用漫无目的地瞎跑。刘心怡对照着那些树木和建筑,一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摸索,最终看到个大致相似的目的地,灌木丛间站着个人,他穿着连帽衫,帽兜罩住整个后脑,好像根本不怕热似的。
她飞快地跑上前,连日居住在那个破旧潮湿虫蚁又多的地方,她的情绪近乎崩溃,幸好熬到头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帮上忙,又要如何才能尽快结束这一切。于是迫不及待地朝那个背影伸出手:“我来了,所以接下来我要怎样才能帮——”
面前的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她完全意想不到的脸。
“怎么是——”怎么是你?
话还没能说完,刘心怡只能看到面前闪过一道银光,下一刻脖子上喷薄出来的血液四散飞溅,爬上了那个人的脸,就像一只血红色爪牙一样。她死死地捂住伤口,仍然无法阻挡体内血液的流出。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空气一点点被抽干,残余的温度也即将散尽了。
她倒下时看到满天的星星,树叶被风吹动着,发出“簌簌”的响声,蝉也跟着欢唱。那个人走近了两步,蹲下身子,脸上还带着自己的血。他把折叠好的一张方形纸条塞到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上面写的是什么呢?
她听到那个人说:“轮到你了。”
月亮高高挂着,夏天原来一点也不热。
第12章 夜探
谢珹的车停在市局门口,人斜倚在拉到底的车窗边,就着月色抽烟。
审讯的结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凶手到现在也没有暴露自身哪怕一点点细枝末节的线索,而原本准确怀疑的那群帮凶,倒像只是个工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卷进了什么样的计划中。媒体那边整天车轮战似的往局里打八卦电话,网上的流言不断发酵,距离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如果再生出什么别的事端,无疑会产生社会恐慌。
谢队长对镜自怜,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因操劳白头了。
钟愈最后一个从楼里走出来,抬眼便看到门口停着谢珹那辆极度嚣张的黑色汽车,也不知道谢珹的驾照是在哪个异世国度考的,能容忍他这般猖狂地开着尾灯在庄严的市局门口闪个不停。
她估摸着谢珹应该有什么事还想交代,于是便走上前,绕到驾驶座那一侧,这一来,先是被一阵缭绕的烟雾兜头蒙住,而后浓郁的二手烟便不要钱似的往全身上下暴露在外的毛孔里钻。烟幕后面吞云吐雾的男人还神色平淡地抬手掸了掸烟灰,悠然自得,仿佛正在什么人间仙境遨游似的。她感觉全身的筋脉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连续后退了十几米。
谢珹早在她出门时便通过后视镜注意到了,在她近前时刚想开口说话,没料到面前的人突然像见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带着嫌弃且震恐的眼神急速退后,速度之快动作之灵敏只怕仅有航空母舰能与之一较高下。
他指尖还夹着燃了半截的烟,换了个姿势,侧身搭在方向盘上,神情怪异:“……你干什么?我车门安弹簧了?”
钟愈丝毫没有再靠近的意思,等感觉晚风把刚才扑面而来的烟草气吹散干净了,才开口:“队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走,有什么事情吗?”
隔空喊话是门技术活,然而钟愈显然不懂得其中关节,明明相隔了一段距离,她的音调却半点没提升的意思,话语轻飘飘的荡在风里,搔得人心头一痒。
谢珹作为话痨派掌门人,一直不能理解沉默寡言的人是个什么心境,人家自己还没怎么样,他都要先替对方着个急。
钟愈除了分析案情,其他时间能动手就不会多说一个字,可谓惜字如金。而她不管做什么样的讲述,语调总是平缓稳当,偶尔还会带着些冷淡的温柔,除了陈述句和听起来像陈述句的疑问句外,她不会用言语表达额外的半点情绪。这对谢珹来讲,堪称是异能了。
他把烟按灭,“你不能靠过来点说话吗?”
钟愈的面庞在黑夜里显得不那么清晰,她拒绝了:“你说,我听得见。”
“行。”谢珹无所谓地耸了下肩,继续道:“明天我们得再去学校一趟,凶手或许就在两位死者的班里。孙泉生说刘心怡死的那一晚他在赌场,这个回头我会让叮叮去调查,你不要擅自行动。”
钟愈一愣,她确实早在先前调查孙泉生的时候就有了去赌场一探究竟的想法,只是苦于师出无名,不过这下可以以核实孙泉生不在场证明的由头去往那里,她早想好了明天的计划。谢珹莫不是会读心术?这也被看出来了。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要擅自……我想去那里?”
谢珹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神神叨叨地说:“你眼睛里的正义感都快把我闪瞎了,我见过多少新人,你是什么意思我还能看不出来?”他屈起食指在眉骨上轻轻刮过,看过来的眼神像在怜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收收你那些没用的同情心,替□□道轮不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