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恕一顿,然后道:“你再等半个小时,没见到人就先回来。”
“好。”
这通电话一挂,钟恕又拨了盛无诤的号码。
对面几乎是一瞬间就接通了,“你……”
“我妹在你那吗?”
“宝贝儿,我喜欢的人是你。”盛无诤似乎是笑了声,回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钟恕尽管自诩片叶不沾身,风流得很有格调,是位洁身自好的好唐僧,但对面那人到底比他多吃了十年的饭。
正如别人占不到他便宜,他也从来没在和盛无诤的嘴炮里占过上风。两个人缠缠绵绵快两年,骚话说了几箩筐,谁也没就真情还是假意这一点先一步捅破窗户纸。
也是习惯了他这个德行,钟恕立马当作没听见这一句,稳了稳声音,“钟愈今天回国,机场没接到人,是不是去你那了?”
盛无诤听他话里话外是真有些担心,也没继续调侃。
他低头看了眼手里那捧花,余光顺着向前就是倚靠着墓碑闭目呢喃的女人。
“在……敬园。”嘉余公安殉职后安葬的烈士陵园。
钟恕突然就不说话了。
半晌,他低低“嗯”了一声。
“你先帮我看着她点,待会儿我去接她。”
“放心吧。”盛无诤摸了摸鼻子,感觉到一丝湿意,抬头一看,果然有细细的雨雾打下来。
似乎象征离别的场所总少不了落雨。
清冷的墓碑没有灵魂,没法替逝者表达情绪,唯有沾上些雨水,算是和来悼念死者的活人一同流点眼泪,显得不那么无情。
钟愈没流眼泪。
她下了飞机直接叫车赶来这里,司机是本地人,活泼健谈,听说她要来敬园时表现出了极大的攀谈欲:“现在的年轻人里知道敬园的不多啦,难得你这个小姑娘还记得咱们这有这么个地方。”
他说着感慨起来,“敬园离市区远,周边发展又落后,除了中学生春游会来这里参观参观以外几乎没人去。哎小姑娘,我看你刚下飞机,是从国外回来?”
钟愈抬眼和他在后视镜对视,“是,刚回国。”
“你去敬园做啥子?”司机一句话问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当,“……是有亲戚朋友是烈士吧。”
“是。”她也没生气,点了点头,“我男朋友,他以前是警察。”
话止于此,也没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司机听完基本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果断地闭了嘴。
钟愈下车后径直走到谢珹的墓碑前,盛无诤基本和她同时到达,恰巧撞到了一块儿。
刚见到她时盛无诤还愣了一下,寒暄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干巴巴地打了招呼后道:“哎,你剪头发了啊。”
钟愈侧头看了眼自己如今只到肩膀的直发,淡淡笑了笑。
看到盛无诤手里头拿着的一捧画风和肃静的陵园不那么和谐的鸡髻花,“这是……给他的?”
盛无诤道:“是啊,我亲自包的,好不好看?”
钟愈微微挑动了一下眉毛,没回答这个好看与不好看的问题,反问道:“他喜欢这个?”
“不喜欢。”盛无诤说得理直气壮,“他最讨厌这个花了,觉得很丑,而且每次在路上看到都要长篇大论地说一堆垃圾话来骂人家丑。”
钟愈心说也是。
“他那么爱闹腾的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么个严肃的地方肯定很无聊,所以我就来气一气他。”
“有您记挂着,他肯定不会无聊。”钟愈笑起来,“要给他吗?”
“你先看看他吧,好不容易回了国来一趟,我这要是横插一脚破坏气氛回头这小子又该托梦骂我了。”
盛无诤侧身一让,自己拿着那捧丑花站到了石径上。
钟愈没和他再谦让,她两三步走过去,弯腰贴近那张黑白照片,小声道:“我回来了。”
她其实从来没觉得他已经离开,不仅是她,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这样想过。
一个闹腾的人突然消失在视线里,是挺让人难以接受的。与其让众人觉得他死了,倒不如当做是他正以另一种无声的形式还存在于大家身边。
照片没用穿警服的那张,用的是谢珹大学时的证件照,拍的时候规格严谨,算是他所有照片里最端正的形象。
他留着清爽利落的寸头,穿着白衬衫,但想必是那点叛逆张扬的心理作祟,风纪扣死活没肯扣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微眯着看向镜头,要笑不笑的样子桀骜又狂妄。
“听盛先生的意思,你经常去他梦里骂他。”钟愈言语中带着惆怅,似乎在责怪他,“你怎么从来不来我梦里?”
“算了,问你也是白搭。你不来看我,我只好亲自来看你了。”
“在国外这两年我过得还挺累的,学的都是我不喜欢的东西。以前看你说这些股市啊投资啊什么的觉得很容易,真正自己看的时候才发现好难好难。原来你说你很厉害不是在吹牛,你是真的很厉害啊。”
“我这次回国,就不会再走了,以后可以经常来看你。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花,可以告诉我。”
“我还要去公司,先走了。”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珹:“我要偷偷复活,然后惊艳所有人。”
第95章 第 95 章
钟恕赶过来时,钟愈已经恢复了情绪,和久侯一旁的盛无诤告了个别。
盛无诤看到钟恕来了,难免多嘴两句,三言两语又擦出了火星子,两个人闹了个红脸,不欢而散。
车上。
钟愈好奇道:“你和盛先生关系不好?”
钟恕撇了撇嘴,含糊道:“没有好不好一说,普通认识的人而已。”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钟恕轻嗤了一声,“小孩家家别总想着八卦大人之间的事。”
钟愈一阵语塞,瞧着他一副闪躲的神色,把调侃的话又咽了回去。
“言归正传,待会儿到了公司,那些老不死的肯定要难为你。如果不想应付就直说,不用留什么面子。”
钟愈觉得好笑,“你一直用这种态度管理公司吗?”
“当然不是,我只针对那些个整天净给我找事儿的烦人精。”钟恕丝毫不客气,“他们要是乖乖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每年拿好分红过稳退休生活,我才懒得搭理他们。但集团如今是块肉,别说猎狗豺狼,就是阴沟里的蛇虫鼠蚁都想着扑过来咬两口,不强硬一点我早就被扒皮抽筋了。”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觉得你我年轻不成气候。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嘴上占便宜并不会扭转事情的本质。他们既然不服,那就让他们服好了。”
钟恕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出国两年胆子变大了不少啊,以前看你不争不抢的,还以为你没什么好胜心。”
“人都要成长,谁能永远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呢。”
钟愈轻哂,不再开口,扭头看向窗外。
钟恕愣了两秒,觉得她话里似乎意有所指,但她分明没有露出什么过分落寞的神情,以至于他竟然没能看出她表达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谢珹出事以后,钟愈整整一周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整个人低沉得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时候不只是他担心,所有人都恨不得时时刻刻看顾着她,生怕她出点什么意外。
但她偏偏又自我调节了过来,整顿容妆,以未亡人的身份出席了谢珹的葬礼。
告别仪式上季蘅也来了,她只身一人,没有和丈夫儿子结伴,目的是悼念救命恩人,更多的似乎是想见一见钟愈。
钟恕当时离得有些远,没能听清离开人群的一对母女相互间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季蘅献完花后离开时脸上添了几分落寞,钟愈仍旧是冷淡平静。
再后来,钟愈就搬回了老宅,开始履行一个好孙女应尽的责任,照顾钟靖的同时逐步学习商务,待钟靖病情稳定之后又毅然决然出了国。
钟恕知道她找回了过去的记忆,但人的性格一经成型,很难再回到从前了。妹妹还是自己的妹妹,但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考量,别人揣摩不到。
或许有人曾能懂得她,只是已经不在了。
她的低落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之后性情却奇异地变开朗。不再拒绝生人的攀谈,觥筹交错间言谈举止也都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