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同于别的情感,它是需要呵护与陪伴的。换言之,脆弱的承诺远不如咫尺的缠绵,钟瀚亭总是坚信自己能让季蘅爱上他的。
但他的信任终究是落了空。
一本本子记完,冯定川和季蘅旧情复燃乃至情意更浓。
原来她所有的快乐和体贴都不是为他而产生的。
他打造了一个巨大的笼子,在他们约会的中途出现,把惊讶又恐慌的尚未反应过来季蘅粗暴地带回,给笼子落了锁。
季蘅哭着闹着,他也充耳不闻。
季蘅说,“我恨你。”
钟瀚亭也觉得无所谓了,“阿蘅,死的却是狗。”
她情绪大起大落过后,哀求他放自己出去。
钟瀚亭隔着笼子漠然地看着她,“永远别想。”
这样的感情太累了,钟瀚亭作为绝对掌控者,也不能不为之伤神。季蘅在行动上处于被他碾压的弱势,而在情感上输得一塌糊涂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心病怎么愈合?他想起钟靖问过他的问题。
心病好不了的。
他在一日一日的失望与绝望中消耗对生命的留恋,近在咫尺的人却总离他越来越远。
“我希望你记得我,不管是恨也好怨也罢,你一辈子都别想忘记我。”
季蘅是十分惊诧地看着桌边被倒空了的瓶瓶罐罐的,可对他的话却没有特别的反应。
钟瀚亭唇色苍白地靠着床檐坐在地毯上,“阿蘅,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啊。”
季蘅难得没有冷嘲热讽。
她上前两步,在他身边坐下,平和地回复:“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经做了选择。错的不是我,是你啊。”
“你会后悔的。”钟瀚亭笑起来,“我死了,会让你觉得悔恨和愧疚吗?”
季蘅似乎是认真在考虑这个问题的,她摇摇头,“不会的。”
他咳嗽了几声,怅然地偏过头。
“很多年以前,我见过你,比我们认识还要早。”
季蘅睫毛颤了颤。
“那时候学校刚开学,我是纪律检查员,专门帮老师抓那些迟到后翻墙溜进来的调皮蛋。那天我照样在墙角等,听到一个女孩儿在笑。我很好奇,然后就看到你从墙头冒出来。你那天……扎着高马尾,那是个很好的天气,阳光都没有你耀眼。你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棉花糖,所以翻墙时有些吃力。”
季蘅一怔。
钟瀚亭忆起少年往事,脸色愉悦鲜活了许多。
“按理说我应该制止住你,记下你的名字到主任面前好好告个状,但你笑得那样好看,我也不忍心了。阿蘅,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除了你没有别人。我可能不太懂怎么去爱一个人,但我没办法失去你。”
季蘅似乎是想起来他说的这一天,阴沉的脸色又被黑雾遮盖了很多。她动了动唇,想要说话。
钟瀚亭虚弱地仰头靠在床边,他问:“你呢,你有没有在哪一刻,对我有过半点真心?”
季蘅撑着地面站起来,背对着他。
十余年的相伴,他们早就变成了最熟悉彼此的人。草木无心,人却不可能无情。
真的没有动过心吗?季蘅抬手抵在胸口。爱情里也分先来后到,有些人不在意,有些人却一心固守。他们连一个美好的开篇都不曾拥有,往后的一切又怎么能毫无芥蒂地展开呢。
“那一天……那天阿川第一次挣到了钱,跑了很远去给我买棉花糖,我一直在等他,所以迟到了。”
钟瀚亭睁开眼。
“他送我来学校,让我踩着他的肩膀翻围墙。棉花糖不好吃,又甜又腻,但我却很开心。”
“我知道了。”
季蘅走了几步,到底有些于心不忍,“你……叫家庭医生了吗?”
“嗯。”他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
“那我走了。”
“嗯。”
季蘅关好门,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熟练地给自己的笼子落锁,开始她日复一日的枯萎等待。
钟瀚亭盯着天花板,感觉世界在缓慢旋转。
对她的爱到底是种什么存在呢?
因为一眼的动心,便惦念了这么多年。原来他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是因为身边有她,才能勉强抑制心里的反常情绪,她本来是他的救赎啊。
她少女时的笑颜和活力给了冯定川,如今的冷漠与死寂给了自己。有些爱让她快乐,有些爱只会让她痛苦。她明明救了他,恩将仇报的却是他了。
他孤注一掷,临了还在期待她的选择,甚至只要她说一句“有”,他都愿意为了她活下去。
“原来从头至尾错的人都是我。”
钟瀚亭倏然长叹。
一个笼子困住了她,笼子外的人也没能有自由。
-
季蘅是在鸣笛声与车灯交织中惊醒的,她起身往窗边看,外面嘈杂吵闹,庭院灯光全开,照得如同白昼。
开锁的声音响在耳畔,她一回头进来的却是钟靖。
“……怎么了?”
钟靖在她印象里一直是个沉稳寡言的人,此刻却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苍老了十岁。
“瀚亭啊……他走了。”
季蘅没反应过来,“他去哪里了?”
“去了一个不会再痛苦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考完了,我活了
第91章 第 91 章
钟愈意识稍微有点清醒,第一感觉便是被口鼻间充斥着的乙/醚味道呛得皱眉。
她脑袋昏昏沉沉,抬眼想看自己身在何处,却发现浑身半点力气都没有。
缺失的记忆一点一点涌入脑海,电影卡带似的闪回。
钟瀚亭在她心中以一个温柔和善的父亲形象存在了十年,十年间她留存的记忆不多,却没有一点是他的不好。
他工作努力、爱护家庭,对自己的女儿关照无微不至,深爱那个总不愿意展开笑颜的妻子……
容器破碎的声音和季蘅的大哭大叫尖锐地放大,她崩溃时嘶哑的叫声和那扇沉重的铜门后面日夜不停的敲击声也震耳欲聋。
钟愈记起自己隔三差五就会被钟瀚亭送回老宅,那里住着钟靖与她的许多堂哥。那些男孩子比她大很多岁,已经很懂事了,也不知道是听了家人的闲言还是自己看出了什么端倪,围着她叫她没娘的小野种。
她个子小身体弱,哭得都像个有气无力的小猫,反倒让这些人笑骂的声音更大。
她的四哥从小就野,明明该是个体体面面的少爷,周正的小西服上总是沾着土灰草叶,脸上也是时不时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沉着脸跑到她面前,把那些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的哥哥们赶走,再牵着她站好,人小鬼大地教育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揍得他五颜六色花红柳绿鳞次栉比断子绝孙。”
小钟愈眨巴着眼睛,眼泪蓄在眼眶里,被他这一串狗屁不通的成语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钟恕见她没反应,撩了下衣摆耍帅,“被哥哥我帅傻了吧?”
小钟愈眼冒星星,觉得四哥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自此心甘情愿做他的小跟班,也每天往泥地里滚,打起架来毫不含糊。
后来连钟恕都打不过她了,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吵嚷个没完,争得脸红脖子粗,再由钟靖出来主持公道。
由于钟靖回回都偏袒钟愈,钟恕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老大”变成了公主殿下的贴身小弟。
在老宅的时光是钟愈童年时最开心的一段日子,甚至她和钟瀚亭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总想着去找爷爷,去和四哥玩儿。
她觉得自己家总是被深沉的阴霾笼罩,好像连空气里都夹杂着哀伤的气味,让人身在其中总也开心不起来。她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会突然惊醒,耳边虚虚实实地响着女人凄厉的哭声。
钟瀚亭死的那一天她正在和钟恕拎着小水桶钓鱼,枯坐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看到鱼漂动了动,惊喜地提竿,坚韧的鱼线却突然断开了。
她转头想和钟恕抱怨,却看到佣人们步伐匆匆地跑过来,奶奶含着眼泪上前抱住她,哽咽着说“爸爸走了”。
她年纪小,并不代表不懂事,“走了”和“走了”,是两个意思。
耿耿于怀这么多年,恨了季蘅这么多年,到最后却是自己弄错了该恨的对象。冯之远看她时眼睛里带着的憎恨和怜悯,钟靖看她时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与愧疚,原来早就在向她诉说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