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珹有健康的体魄,比起他这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咽了气的笼中鸟,更像一只随时能展翅的雏鹰。
江崇忽略谢珹有些发白的脸,“你也知道我爸妈年纪很大了,几乎没什么劳动能力,我又病恹恹地吊着口气,有一顿没一顿地吃药。所以我哥死了之后,我们家就彻底垮了。”
谢珹感觉自己的手有些无处安放。
“我就一直挺恨你的。”江崇话音一顿,“可是我后来看到你活得和我一样低贱,我又觉得有点平衡了。如果一直是这样,你一直靠你那个当妓/女的妈卖身换来的脏钱苟且偷生,我说不定一心软就原谅你了。”
谢珹在他提到盛忆兰的时候眼神倏然变冷,几乎是没有任何考虑地扬声辩驳:“你不许说我妈!”
江崇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以回忆的姿态喃喃自语着,“很不公平,这真的很不公平。我明明都做好和你一起烂到地狱里去的打算了,你却能那么轻易地离开,从此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盛家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你抹掉一切只需要动动手指,可你他妈的有没有想过自己做过什么事,害了多少人永世不得翻身?”
“我哥死了,我爸妈也死了,我拼了命的想要活……我捡到阿衍的时候他和我一样落魄,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又一次因为你不得不分开。”小崇双眼通红,直直地凝视着谢珹,“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谢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倒下去,理智还勉力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叫了他的全名,看过去的眼神漠然又讽刺:“江崇,你在跟我演苦情戏?你要是真把贺衍当亲人,会让他代替你坐牢代替你被执行死刑?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是以为只要你自己觉得自己很惨,法律就不能判你有罪吗?”
江崇一窒,旋即毫不在意地哂笑,“我最在乎的人被你害死,这笔账我一定要讨回来的。我也知道你这种人什么都不在乎,大不了搏命嘛。不过这是以前的你,现在不一样了。”
谢珹黢黑的双眸紧紧注视着他。
“钟警官人很漂亮。”
“你敢动她。”
“我不敢啊。”江崇摊开双手,“所以我和人家做了一笔交易,他答应替我给那位钟警官一点苦头吃。钟大小姐这样娇生惯养的鲜花,会不会轻轻一折就断了?我很期待,你呢?”
谢珹立马给钟愈拨电话,那边传来的只有忙音。他有些哆嗦地连续拨了好几个过去,都没有能够被接通。
烦躁顿时转化成怒火,他猝然出拳,对着江崇的下巴狠狠打了过去。
谢珹自打当了警察,几乎没有对谁动过手。哪怕是捉拿罪犯,也用不着他过分出力。这一拳既有与钟愈失联带来的慌张,还有压抑了一整天的对江崇的出现产生的不宁,十成十地下了狠劲。
江崇被这力道掀得仰倒在地上,撑起上半身吐掉嘴里咬破皮后流出的血沫。他依旧不生气,慢条斯理地用手背擦拭嘴角的血迹,仰头看谢珹。
“你除了打人,还会干什么?”他说,“真不愧是暴力狂的儿子,血液里淌着的东西总不是你想抹除就抹除的吧。谢珹,你现在这个样子才有点像我认识的那个你。”
谢珹的瞳孔微缩。
在盛忆兰以那样的方式维系生活的同时,谢珹失去了小南的助力,年纪又小,只好回到拳场继续做个零工。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天在这种氛围中待着会被感染,还是因为他身体里果真流着暴力狂的血,他开始对擂台有着疯狂的渴望。
谢珹不止一次去恳求老板让他也上台,老板知道他的家庭条件,也知道他想赚钱,但是他再成熟,毕竟也还是个孩子。
盛忆兰越发消瘦,待在家里的时间也不多了。她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两个人一天到晚几乎碰不上面。
谢珹眼见着她的头发慢慢失去光泽,变成枯黄参白的一尾稻草,看到她白皙的皮肤被蜡黄覆盖,生出细细密密的红点,逐渐溃烂。
他还不知道这是为何发生的,那时候在他不停歇的苦苦哀求之下,老板有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上台去和轻量级选手对几盘。一个素来喜怒无常的母亲情绪上再有多大的起伏也不足为奇,这并不能成为他判断她是否有所转变的依据。
盛忆兰偶尔心情会不错,哼着歌操着那并不熟练的厨艺给他炒两个小菜,夹到他碗里时露出的眼神那样温柔亲和。谢珹溺在这份难得发生的温情里,几乎要忘了他们的生活原本有多么不易,甚至在她又莫名发疯对他拳打脚踢时也不再生出半点怨怼。
这样凄苦却又能够自我治愈的时光停止在了他的十二岁。
十二岁的谢珹拥有十七八岁少年的身型,看起来并不像个孩子。他在拳场累积了稳定的人气,也算是个热门拳手。没人用他的年龄来诟病,能赢钱才是他们的终极追求。有了市场,老板自然乐得收钱,不再像以前那样限制他。
谢珹第二次见到那个警察,他穿的已经不是普通的民警制服了,沉稳的面容上带着很严厉的威压,开口就要封拳场。
老板吓得连连求饶,陈茂生准确无误地把他从擂台上揪下来。他的语调和当年没什么不同,就连那带着怀疑的打量目光也依旧如初。
“你是谢珹。”他肯定道。
谢珹突然觉得心慌,直觉告诉他,这个警察已经不是个普通的小民警,来到这里也绝不单是为了查封一个不合格的地下拳场。他死死地咬着嘴唇,望着面前这个严肃却眼含悲悯的男人。
“是……我。”
陈茂生掏出干净的纸巾,从他磕破了的眉角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渗血的伤口和那些或青或紫的淤痕遍布了他光裸上身的各个角落,擦是擦不完的。
谢珹感受到陈茂生手头的轻颤,莫名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和当年小南死后他回家路上,那些看他的街坊邻居是一样的。
他抬手打开陈茂生的手,“你……您找我有什么事?”
盛忆兰的尸体从冷柜里被推出来,还冒着丝丝寒气。谢珹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瘦成了这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她的皮肤被冻得惨白,腐烂的地方变成深红色,像剥落的墙皮上爬着的黑蜘蛛。
谢珹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一具尸体,和当初看谢逾怀尸体时心情完全不同。他甚至耐心地检查了她身体的各处,然后抬头去问陈茂生,“为什么她的眼睛没有闭上?”
盛忆兰半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在那没什么痛苦的脸上显得很不合衬。
陈茂生无法为他作出回答,半晌才道:“她或许是……舍不得离开你。”
“可她看起来很绝望,一点留恋都没有了。”谢珹平淡地说着,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味道很苦。
他自我封闭了一天一夜,最终把盛忆兰的死归咎于自己的无能。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才让这个家长久地笼罩在巨额债款的阴影之下,才逼得盛忆兰出卖自己的身体去换钱养家,是他没能保护好她。
他一直是个无能的男人,所以才会害得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从前是,现在也是。
江崇似乎很欣赏他这个失魂落魄的神色,“你放心,我比你温柔,我会让她死得安静又漂亮。”
谢珹的声音很哑,“她如果有事,我不会放了你。”
“打我,还是杀了我?谢警官,说话做事之前先看看你披的这身皮。”
“哦。”谢珹掀起眼皮,已然是一片清明,“就算是丢了饭碗、名声坏尽、万人唾弃……就算要赔上我一条命,不管她出了任何事,我都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国庆快乐放假快乐,明天我要出去玩儿了停更一天~祝大家节日愉快~
第78章 第 78 章
“谢珹,这真不像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江崇拍了拍身上的灰,撑着地面站起来,“只可惜来不及了,那位钟警官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这片深情了。”
“她在哪。”
“在哪?谁知道呢。楼顶、水底、还是土里,或者你有别的喜欢的地方?”
谢珹的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清晰的话,他拨了个号码过去。
那头一接通,便是年轻男声的询问:“你好?”
“郑奕鸣,钟愈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