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怎么会有你的拖鞋?”付荷小碎步过去,脸红通通地不敢抬。
“谁的都行,先借我穿穿。”
说话间,厚福又忘了妈妈那“淡淡的哀伤”了,狗腿子一样对史棣文奉上了他的拖鞋。史棣文捧在掌心上比了比,那大小的差距令他愣了一会儿神。最后,他脱鞋,穿着袜子如入无人之境,中途还了厚福一个字——乖。
史棣文打开壁橱,打开工具箱,找出扳手,折返,交给邻居:“明天还也是可以的。”
邻居悟性高:“好的好的,今天就不打扰了!”
门一关,付荷和史棣文面对面而立。付荷的目光找不准落脚点,目不斜视便是史棣文的喉结,动或不动都怪叫人心颤的,可也不好直勾勾盯着他的前胸,再向下……更有失礼节,最后,不得不俯视他的袜子。
是厚福打破沉默:“妈妈长身体的时候没有早睡觉吗?”
付荷的脑子里一锅粥:“我有没有早睡觉关你什么事……”
史棣文低声:“他是在说你矮。”
所以都怪史棣文这个参照物!
付荷将魔方塞给厚福,再将厚福抱上床:“复原之前不许下来。”
史棣文随付荷坐到沙发上,一人一端。
这里没怎么变样。那两年付荷带着厚福去上海,将这里租出去,是史棣文暗暗帮她照料着,趁她不在的时候来过也说不定。也难怪他比她更知道工具箱的位置。
灯火通明,照出史棣文的倦色。
“累?”付荷问。
史棣文将头向后枕,伸长了腿:“累死了。”
“乔泰股份上了正轨,你总可以缓缓了吧?”
“嗯,终于。”
“你占了多少?”
“现在只有一点点。”
付荷不能久留史棣文:“累死了还不回去?”
毕竟让史棣文和厚福共处一室,包括她在内,三个人谁也甭想好好休息。
史棣文却道:“让我再坐一会儿吧,回家只能算充电,在你面前是快充啊快充……”
付荷悸动,站直身,掩饰地去洗了洗手。镜子中的她,无异于茫茫人海中的一粒沙,倘若她在此之前走的任何一步,只要任何一步,脚尖一偏,或许这会儿早就找了个寻常的男人,过着寻常的人生。
只怪她每一步都走向了这个不寻常的男人,虽然算不上昂首阔步,至少从没改变过方向,日积月累,换来了今天的痛并快乐。
嗯,就是这四个字,痛并快乐。
付荷回到沙发时,史棣文正对厚福目不转睛,厚福正埋头于魔方。
他看得太出神了,等付荷咳咳了两声,他回神,捏了捏鼻梁骨,什么都没说。那还不到一米高的小家伙对他而言并不陌生,见都见了多少回了,连爸爸……都喊过十遍八遍了,但只要他和付荷之间隔着一层纸,他与他的相处便是道无解之题。
付荷接上了刚刚的话题:“什么叫‘现在’只有一点点?”
“你说呢?”史棣文反问。
“做单软件的项目是你负责的,促成了乔泰股份的成立。之前乔先生再怎么富可敌国,一分一毛也都在他个人名下,你除了眼巴巴也无能为力。但乔泰股份成立后,就不一样了。”
“听说你代表瑞元接触了凯文?挖不走我,退而求其次?”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一句话叫独木不成林?难道十个凯文,也比不上你一个Steven?”
“还真没准儿。”
付荷摊牌:“就凭你做了财讯网外汇专家组的首席?”
“那可是金字塔的塔尖。”
“话说,照片照得好死板。”
“谁说不是?”史棣文大言不惭,“我有给他们提供生活照,他们不用,说怕盖过娱乐版。”
也就只有付荷能对这么“不要脸”的男人习以为常了。
她言归正传:“做单软件是瑞元最后的希望。毛睿气跑了七个相亲对象,终于被父母扫地出门,所以这一仗他和秦思缘的口号是必胜。”
付荷的手搁在身侧,静悄悄地被史棣文的手覆盖。
他还没分心似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身在瑞元,就全心全意为瑞元,才不管你在乔泰股份有什么深谋远虑。”
“嗯,你不用管。随便你为瑞元,为毛睿和秦思缘鞠躬尽瘁,也随便你把十个二十个凯文都挖走。”史棣文一边说,一边摩挲着付荷的手,“只不过,我赢定了。”
这时,厚福抱着魔方下了床,像冲出牢笼的小鸟似的嗖嗖飞过来,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张着小嘴儿直愣愣地……啃上了史棣文的袜子。
☆、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
顿时,史棣文陷入了两难。
他的脚伸得太长,不缩回来,长臂使劲伸了伸,仍够不到厚福,缩回来的话,又势必会让厚福在啃上他的袜子后,再啃上一口硬邦邦的地板。
付荷雷厉风行,牵上厚福的小手:“走,跟妈妈刷牙去。”
史棣文一愣,随后追上去:“喂!我袜子不臭好不好?”
“好,”付荷头也不回,“只是刚刚好到他刷牙的时间了。”
史棣文封住狭小的卫生间。
付荷挤不出去:“让一让,我要去搬个凳子。说我矮?他才矮呢!你看他够不够得到洗手池。”
史棣文没有让,拱着付荷进了卫生间:“我抱他。”
而后,一场夜雨毫无征兆地淅淅沥沥。
熄了灯,厚福终于钻进了被窝。
付荷又去将窗帘拉了拉严,史棣文跟在她身后。
她回过身,问他还不走?他说等厚福睡着了就走。她没说,这个时间,厚福那小家伙一沾枕头就腾云驾雾,只这说话间,怕是都睡着了。
窗帘到底没拉严,史棣文对着细细一条玻璃窗照镜子:“他长得好像我。”
刚刚在洗手池前,厚福被史棣文抱在怀中,贪图西瓜味的牙膏,当然,也可能是嫌弃史棣文的袜子,总之两排细小的牙齿被他慢吞吞地刷了好几遍。一大一小两张面孔映在镜子里,被史棣文比对了好几番,也难怪他这会儿发出这样的感慨。
付荷就事论事:“都怪你,害他没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点儿都不天真,小小年纪就长得这么狡猾。”
史棣文空空地架高了手臂,回味着:“他好小一只,但是真有分量。”
“你这话让我怎么接?说他……密度大吗?”
史棣文又揉揉鼻子:“一身的奶味儿,真不像个男子汉。”
“是是是,你打一出娘胎就一身烟酒气,你最男子汉。”
史棣文无所谓付荷的揶揄,兀自笑了笑。
他三十四岁了,一路上犯过浮夸的过失,也切切实实地享受过荣华富贵,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伤心事,也心比天高,可在这漫漫的千山万水中,独独漏掉了为人父的环节。
也难怪他一沾厚福便事事小题大做。
付荷斗胆:“你和高静……有五年的婚姻,即便后来变了味,之前没有想过生个孩子吗?”
史棣文缓缓收敛了笑意:“没有。”
“为什么?”
“想过出人头地,想过把她和我爸妈接来大城市享福,想过一辈子就那样也挺好的,但没想过要和她生个孩子,甚至没想过……为什么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喜欢孩子?”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要怎么说呢?这就好比你没想过做科学家,想都没想过,所以谈不上喜不喜欢。”史棣文注意到窗帘环松掉了一环,便去搬了一把椅子来,“上去。”
“做什么?”
“上去,把窗帘环挂好。”
付荷抗议:“为什么是我?”
“你掉下来我能接住你,反之呢?”
付荷不得不站上椅子:“她也没想过生一个你们的孩子吗?还有你后来招蜂引蝶,没有一个人有过,或者让你有过这样的想法吗?”
史棣文抱住付荷,不是松松垮垮地做样子,而是两臂一圈,箍在了她的腰间。
付荷一个激灵,抬了一半的手缩回来:“喂。”
“别动,我这是保护你。”史棣文强词夺理,“你挂你的,我回答你的问题。首先招蜂引蝶这个词,我就不和你辩论了,其次她想过,也有……其他女人想过,但我只给了你机会。”
“什么叫给了我机会?明明是我足智多谋。”挂上区区一个窗帘环,用时不过两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