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史棣文捂着伤口躺下,咬着牙自言自语:“看不见你也不疼,一看见你哪哪都疼。”
付荷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大概半分钟,也可能是五分钟,人在走投无路却又……依依不舍的状态下,对时间没什么概念。直到她要走,史棣文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我觉得吧,你别看咱俩这会儿这样……”
“这样是哪样?”
“像进了死胡同一样。”
“你接着说。”
“你别看咱俩这会儿这样,可我还是觉得能行。”
“能行?”付荷鼻子一酸,“什么时候?”
史棣文顿了顿:“以后,总有一天。”
以后。
这两个字是字典中最遥遥无期的缥缈。
☆、银色
“尿……我尿尿。”这时,付有余呓语。
就这样,付荷来时匆匆,去时也没能做到从容不迫。
她从史棣文的手中抽回手腕,推上付有余夺门而出。
史棣文自然不会挽留付荷。先不说付有余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只说他和她断断续续了三五年到底是把底牌全部……几乎全部亮出来,却还是站在了“死胡同”里,再挽留也无济于事不是吗?
但就在付荷抽回手腕的过程中,当她的指尖通过他的掌心时,他分明狠狠地攥了一下。
就那一下,无关他的理智和头脑,是发自肺腑的舍不得。
付荷带付有余回家,刚刚发动车子,秦思缘致电她:“不幸被你言中了,乔先生和宏利的合作被提上日程了,不再仅限于是合作意向了。”
这事儿是明摆着的。
否则,那晚在Judy,史棣文为何要同姜绚丽打交道?
若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史棣文也犯不着亲自出马。
付荷一声叹息:“这下好了,人家强强联手,我们连夹缝都没有了,还何谈在夹缝中生存?”
“乔先生麾下是最顶尖的交易团队,宏利提供技术支持。来,我让你先选。”
“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
秦思缘大放厥词:“你不是听不懂,是不敢懂!合作就合作,咱们瑞元又不是非得吃独食。乔先生还是宏利,交易团队还是技术支持,你挑一个,咱们取而代之。”
“秦总好魄力……”付荷被秦思缘逗笑了。
话说到一半,她目光一转,刚刚好和坐在后排的付有余在中央后视镜中四目相对了。
多少年来,付荷和付有余绝不会对视,无意间你看我,我看你,也会在第一时间切断。
可这一次,身体、头脑都大不如前的付有余大概是慌了,眼一闭,鼾声骤响。
对此,付荷只想说也太假了吧?
演戏演到这个程度,她想给他捧场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紧接着,付荷怔住。
付有余这一次没演好,不代表每一次都演不好。
付荷回想适才在史棣文病房中的一幕幕,以及她和史棣文的推心置腹,不得不假设:适才万一是付有余演技的巅峰?万一他把一个迟钝、虚弱,且熟睡中的老人演得栩栩如生?
秦思缘的壮志能不能酬,被付荷暂且放到一边。
她挂断电话,对着中央后视镜问道:“爸,您这是活到老学到老,学会装睡了?”
付有余收了鼾声,但上眼皮抖了抖,到底没张开。
付荷提高了分贝:“要跟我斗心眼是不是?”
付有余吃定了付荷口说无凭,铁了心假寐。
后来,回家,上楼,付荷一边支撑着付有余上楼,一边使出了绝招:“爸,今天您不该看见的,权当没看见,不该多嘴的,也万万别多嘴。厚福不就是您的毕生追求吗?您好好享您的天伦之乐,否则祖孙一别,搞不好就是三年五载。”
付荷赤裸裸的威胁奏了效。
付有余口齿不清地道出了真相:“看见了,也像没看见。”
“您说什么?”
这病人的臭脾气说来就来,付有余甩开付荷,摽着扶手要自力更生,话越说越快,也越口齿不清:“看见了,也闹不清!不是我,不光是我,你们俩自己……也闹不清!”
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付有余一语中的:问题的关键不在付家,也不在高静和高惠,只在于付荷和史棣文。
至今,史棣文做不到置高静的死、高惠的生于不顾。他知道他这样做“不对”,却不知道怎样做才对。抛开他对高静的感情不谈,他如履薄冰,他不知道一旦打破这僵局,一旦这悲剧还有续集,他还有没有未来而言。
而她付荷也做不到指责他史棣文的“不对”。
她不能说亲爱的,你只要做到事不关己,你便是鲜衣怒马的人上人。
更甚的是,付荷知道是她坏了她和他之间的规矩。二人本是对恋爱、婚姻和未来都不屑一顾的同类,本是天生一对。二人循规蹈矩的话,也是能长相厮守的呢!是她先有了厚福,后对他有了更多……更多的期待。
今天他的一句“能行”,是他给她的第一句承诺……
如果这能称之为承诺的话。
天晓得他要为这平平无奇的两个字付出怎样的代价。
数日后,乔先生大驾光临瑞元外汇。
Zoe陪在乔先生身边,同行的还有两位男性助理。
显然,史棣文仍未痊愈。
瑞元矬子里拔将军的一间会议室朝北,阴冷阴冷的。
乔先生一进来,褪下了大衣,还没等落座,一个手势,其中一位男性助理便将大衣为他重新披了上。他是个有“教养”的人。所以瑞元再寒酸,他来都来了,也犯不着把寒酸二字挑明。
Zoe是局外人,留在了会议室外。
她隔着玻璃对付荷摇摇头,还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无非是在说:你们没戏。
付荷对她假惺惺地一笑,刷地合上了百叶窗。
“付小姐,别来无恙。”乔先生好不平易近人。
付荷尽可能将血淋淋的史棣文抛到脑后,以大局为重:“托您的福。”
“付小姐从上海安华跳槽到这里,这一跳真是……令人费解。”
“还是乔先生您会说话,别人都说我这一跳是跳崖。不过,太明显的事儿反倒会暗藏玄机您说是不是?我们瑞元和秦总,是有过人之处的。”
付荷三言两语将秦思缘推上来。
她怕她再盯着乔先生的脸,会活生生看出“伪善”二字。
付荷去沏茶。
而她所谓的瑞元和秦总的“过人之处”,并没有什么说服力。瑞元今日的萧条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不得不在远景上大做文章。话虽然说得假大空,但秦思缘真下了功夫,资料准备了厚厚一沓。
这时,乔先生一跷腿,鞋尖踢到了桌脚。
又一名男性助理马上上前,用手为乔先生拭了拭鞋尖。
付荷才按捺下的肝火又熊熊而起,用滚烫的茶瞄准了乔先生搭在桌面上的右手。在他右手的拳峰处,还隐隐可见挫伤的痕迹。史棣文周身的淤青,它们势必脱不了干系。
秦思缘拉开“自吹自擂”的序幕。
付荷中了邪似的,满脑子一个念头:泼他,泼他。
怎不巧,乔先生突然一抬手:“不用了。你们请我来,无非是为了做单软件的研发。我就直言了,谁能为我提供最完善的技术支持,我就和谁合作。利益面前,我一视同仁。这算不算给你们吃下一颗定心丸?”
秦思缘求之不得:“好!我们要的就是乔先生这句话。”
乔先生话锋一转,又对准了付荷:“听说付小姐和于氏集团颇有些交情,不知是不是真的?”
付荷回神,缓缓放下了茶杯:“乔先生您具体是指……”
“听说于氏集团的万界珠宝珍藏了一串极品的老坑玻璃种翡翠珠链,我一直想要开开眼,苦于无人引荐。我不是玉石行家,也从未涉足这方面的投资,偏偏于氏集团在这方面是有原则的,不是行家,进不了他们上宾的名单,这真是让我……心有不甘。”
将乔先生一行四人送去电梯时,付荷和Zoe并排走在后面。
Zoe捕捉到了付荷对乔先生的敌意,低声道:“想给Steven报仇?想把他生吞活剥了?”
付荷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这儿的电梯常常出故障,等会儿门一开,万一电梯没上来,里面黑压压一个无底洞,我说不定会一脚把他踹下去,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