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多久了,他也太不中用了吧?
“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汪水水像一只临危不惧的小鹿,“你来都来了,怎么会不知道?”
付荷不难看出,汪水水比当年胆子肥了,但看不出她是因为长了点年纪,还是因为对史棣文更欲罢不能了几分。但年纪这东西,你长,我也长。所以付荷永远比汪水水老……老奸巨猾。
她心说小妹妹你是在“明人不做暗事”吗?
可这年头,成事最重要,暗不暗的那都是其次。
付荷一言未发,回去了车上,搬轮椅,将付有余搀扶了出来,接着,在汪水水的呆若木鸡中,走进了医院。
付荷不喜欢汪水水。
在她的逻辑中,假如汪水水的胸无城府是装的,那其城府是她望尘莫及的,假如是真的,她也不喜欢这种“小女孩儿”。男人都吃那一套。包括史棣文,他三两下就能对姜绚丽赶尽杀绝,却一直在和汪水水做朋友不是吗?
付有余在复查后,还有康复训练。
付荷将他交给了医师,说了句“我去一下洗手间”,便要走。
她的耳膜被鼓动了好一会儿了,像是有人在不断地重复着三零七,三零七,三零七……从呢喃,到咆哮,循序渐进。
她不能不去看看史棣文到底被揍成了什么鬼样子。
无奈,付有余吃力地叫住了付荷:“小荷……”
付荷回过头。
消毒水的味道令付有余惴惴不安,在这里,连自理都做不到的他耍不了威风,付荷这个“不孝女”是他唯一一个依靠。
付荷留了下来。
但两小时后,付荷还是跨出了那一步。
她大步流星地走向了住院楼,走向了三零七病房,但不得不推着付有余同行。康复训练后,付有余一副恹恹的样子。付荷给他掖好了毯子,他在药物的作用下一合眼,便睡着了。
三零七病房有三张病床,三个病人七个家属,人声鼎沸中没有一个是史棣文,当然,也没有汪水水。付荷前一秒还在对汪水水这种骗人的小把戏嗤之以鼻,后一秒不死心,抓住个护士。护士说,北边新建的住院部,也有一间三零七病房。
不愧是新建的,硬件条件一流,就连来来往往的医护,都更加令人赏心悦目。
走到三零五,付荷反倒没有再踌躇不前。
因为史棣文的哈哈大笑,从三零七传出,吓了她一跳。
他这是……脑子被打坏了吗?!
然后,比付荷更先出现在三零七门口的,是在轮椅上小憩的付有余。而这样一对父女的出现,令史棣文的哈哈大笑戛然而止。
下一秒,付荷知道是她多虑了。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
此时此刻,史棣文也是“单人”。
他独占一张大床,身着病号服谈不上人靠衣装,至少也皮光肉滑。他手里举着个削了皮的苹果,嘴里的一口还没来得及咽,停顿了片刻,才继续慢慢咀嚼。窗台上光花瓶就有三只,没一只是空的,彼此间争奇斗艳。置物柜上堆满了营养品和果篮,所以他手里的那个苹果堪称百里挑一。
电视中播放着哗众取宠的综艺,后期制作的捧腹大笑,仍在一阵阵爆发。
付荷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我还以为你回光返照了。”
可谁让她上这个当了?
史棣文一按遥控器,关掉了电视:“这是……”
“我爸。”
史棣文赤脚走向付荷和付有余:“叔叔?”
“嘘!”付荷阻止道。
在确认付有余是睡着了后,史棣文对付荷翻了脸,可也大声不得,只能一句句从牙缝里往外挤:“我知道这是你爸,我还能不知道这是你爸?我是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带着你爸来看我,你是让我们谁看谁?我和他……有面对面的必要吗?”
不等付荷开口,史棣文调头,歘歘地抽了两张纸巾,穿上拖鞋,再折回来。
他伸手擦了一下付有余的嘴角:“流口水了他。”
“谢谢。”付荷接手。
来时匆匆,去时就更该有条不紊。
付荷清了清嗓子:“听说你受了点儿皮肉之苦。今天带我爸来复查,又听说你也在这儿,就顺道过来看看。祝你早日康复,不过你好像……蛮好。”
“废话,也不看看我是谁。另外,你不用一口一个‘听说’,你是不是专程来,我知道。”
“我不是专程。”
“我知道。”
“不过来都来了,进来。”
付荷没抬脚,千挑万选选了一个问题:“替乔先生做事,真这么划算?”
史棣文坐回到床边:“我说过,为了钱。”
为了钱?
他说得轻巧!
付荷一下子被拱了火:“好啊,为了钱,你可以在他三缺一的时候随叫随到,可以把喂猫喂狗这样的屁事当圣旨,可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对了,他那骨瘦如柴的小拳头打在你身上,你就当捶背了是不是?可你的……你的底线呢?再说了,真要为了钱,你还不一溜烟儿地回去替他卖命?跟这儿装什么病号呢?”
破天荒地,史棣文没有同付荷硬碰硬。
他优哉游哉地抓过一只枕头抱在怀里,不说话了。
付荷便得寸进尺:“你都不问问我是从哪听说你在这儿的吗?”
史棣文用了肯定句:“你碰上汪水水了。”
“她跟你说了?”
“没有,我猜的。”
“她比三年前更漂亮了。”
“付荷,这漂亮到了你嘴里怎么像个贬义词?”
“那是你听者有心。”
“这话怎么说?”
付荷是被憋坏了:“我让你离姜绚丽远点儿,你不打一个磕巴说做就做到了,可那是因为她根本不是你的菜,不用我多事,她也根本近不了你的身,所以你不能拿这件事向我邀功。换了汪水水,换了我让你和汪水水划清界限,你怕是要跟我翻脸了。我夸她一句更漂亮了,你都戒备得跟什么似的,这就叫听者有心。”
史棣文话锋一转:“所以那晚,你是真的在Judy?”
“是。”
“我还以为是幻觉。”
“你还不至于想我想到有幻觉。别转移话题。”
“那你试试看,你说一句让我和汪水水划清界限,看我会不会跟你翻脸。”
一时间,付荷语塞。
怕他不照做,也怕他照做,因为会更收不了场。
这时,一名护士从付荷的身后越进来:“你怎么又下地了?还想不想好了?”
护士要抽掉史棣文怀里的枕头,偏偏史棣文死抱着不放。
拉锯了几下,护士获胜:“你看看,又出血了吧?”
在史棣文侧腹的位置,病号服上赫赫然渗出了一片血迹,连同那被他作遮挡之用的白花花的枕头,都染了触目惊心的红。
付荷失态地啊了一声。
史棣文冷了她一眼,无非是在说叫什么叫?你是这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吗?
护士扶史棣文躺下,扭头问付荷:“我要给他换绷带,你要不要回避?”
“走走走,”史棣文下逐客令,“别在这儿碍事。”
但脚长在付荷的身上。
所以付荷看到护士掀开史棣文的衣襟,看到除了被染红的绷带之外,他身上还有若干的淤青。
终于,史棣文理直气壮:“你说,我这病号到底是不是装的?”
“那……那我拜托你有个病号的样子!”付荷词穷。
“那是什么样子?哭哭啼啼,吃喝拉撒都等人伸出援手吗?可我对谁哭呢?找谁伺候呢?是哭是笑一天都是二十四个小时,那我凭什么不能笑着过?”史棣文动了气。
“笑吧笑吧,再笑下去你伤口永远长不好!”付荷更加动了气。
“我笑了多少天了都没事,就你,就你今天一来。付荷,我今天的血是为你流的,是你这个女人太可气。”
“闭嘴,你先止血吧你!”
☆、理想
此后,史棣文蛮不讲理,护士稍稍弄痛他,他就对人家红眉毛绿眼睛。直到某一刻,他突然一声不吭,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顽猴,突然有了克星。
而那克星……是付有余。
付有余醒了。
从始至终,付荷都站在付有余的后方,双手紧紧握着轮椅的推把,像是将付有余一个病人当作挡箭牌似的。而这时,直挺挺躺在病床上的史棣文用下巴小幅度地对付荷指了指轮椅上的人儿。付荷便猜到,付有余睁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