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这一路颠簸来去,她也的确有些累了。这一口烟,也或许真能如祖母等老辈儿人说的似的,能解乏吧。
青烟升起,廿廿目光垂下。
“……这个人选,一需要与我平素不睦;二则本人亦要聪明、富心机;三来她的位分要够,也就是说她说出来的话,要有足够的分量,如果说只是贵人,那平素连见着二阿哥的机会都没有,又哪里来的说话的资格呢?”
“姐姐也知道,咱们皇上后宫里的人数是最少的;而这些个人里头,嫔位以上高位的,这二十多年来,一共才有这么几位。”
“故此后宫里头留给我能选择的余地,着实不多。”
廿廿将烟管放下,目光放远,心思回转当年,“……姐姐还曾记得吧,我早与姐姐说过,后宫里年轻一辈当中,唯一符合这个条件的,便也唯有如妃一人了。”
“唯有她去向皇上揭发那个人,才是最合适的……而姐姐的薨世,便也成了如妃去向皇上揭发的做好的理由。”
廿廿收回心神,淡淡一笑,“而如妃她也是个聪明的,这些年来也有过数次的左右摇摆,她总归希望在我和那个人之间啊,寻得一个最能叫她得利的去。”
“我便也耐下心来,等着她,给她机会左右摇摆几回,等她自己看清楚,我是如何待她;而那边儿,又是如何待她。”
烟已经燃尽,廿廿将烟管在手上轻轻磕了磕。她填的烟丝本就不多,这一会子说着话,不知不觉便也都燃烧尽了。
“……终究,还是癸酉年那一场宫里的变乱,让她下定了决心去。”
“那一场变乱,倒没伤到我去,可是那会子如妃却怀着身子,那场变乱结结实实地叫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受了惊吓去。”
“五阿哥因此生下来身子就弱,刚满月就开始吃药,没满周岁时就已经吃尽了各种苦头。”
廿廿想及当年五阿哥绵愉每回苦着小脸吃药的模样,也忍不住叹气。
”……这世上的女子啊,都是一样,在没有孩子之前,是为了自己活着,凡事都以自己的心意为转移;可是一旦当了额娘,有了孩子,便所有的心思都挪到了孩子身上,自己原来的那些计较就都不要紧了,一切的一切,都唯有以孩子为重。”
“五阿哥可怜的小模样儿,我瞧这都心疼,那更何况是如妃这本生的额娘呢?”
“还有啊,那一年宫中的变乱啊,惊吓着的还不仅仅是五阿哥一个孩子;那一年的九公主也还小啊,便那班贼匪知道我在宫中,故此对我的储秀宫围攻得最为猛烈,故此就算我极力去护着九公主,可是那孩子终究没办法儿不去听外头的动静……那孩子便也跟着受了惊吓去,只多停了一年,第二年的五月就殇了……”
“接连一双儿女竟然都在那场变乱中受到惊吓,姐姐可以想见如妃的心了。为了这一双儿女,她便放下了她从前所有的举棋不定去,终于定下了心思,要与我归于一处了。”
“九公主夭折的次日,她便去见了皇上,将她从姐姐寝宫里发现的蛛丝马迹,全都向皇上奏明……”
“虽说已然时过境迁,姐姐当年的许多事,便是皇上也难以重新再追查。但是却的确是从如妃禀明之后,皇上对那个人的态度,终究急转直下……”
廿廿说到这儿,自己也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父子,皇上又是君心仁慈,故此要让皇上接受二阿哥原来是如此心性,着实是为难了皇上啊。”
“去年,皇上六十大寿,封四儿为瑞亲王……我意外之余,心下却也明白了皇上的心意。不是说他当阿玛的要偏心于哪个儿子,而是作为天子,他总要将大清江山托付给一个值得的人啊。”
“皇上这二十年来执掌天下,最看重的便是一个’仁‘字,皇上便又如何能放心将大清江山托付给一个那样的人呢……”
廿廿静静仰头,凝望神牌上庄妃的名号,“姐姐,我高兴,却也忐忑。二阿哥他,毕竟不同于后宫里所有嫔妃;我身为中宫,有信心统率六宫,可是如今却重要要与一个皇子对立,我却着实并无信心能够时时处处提防住他。”
“毕竟这宫墙高耸,我被困在这宫阙之内,手脚眼界便都是受着束缚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到头来我进宫来这些年,最大的敌手,竟不是后宫之中任何一人,却原来是一个皇子,一个我从小曾经珍惜到大的孩子。”
“不过,庆幸的是皇上春秋鼎盛,便是已经年过花甲,可是皇上这些年来从未生过大病。以先帝爷的高寿,我相信皇上也至少耄耋之年,那便来日方长,还有足够的时光等着四儿长大,叫四儿能跟着皇上学稳当了那治国理政的本事去。”
“等四儿长大了,该学的也都学好了,那便是我帮衬不上他什么去,他自己也足以与兄弟抗衡了。”
廿廿说到这儿,长舒一口气,这些话终于都向庄妃交待明白了。想必庄妃在天上,也终究可以放下心了吧。
“对了姐姐,十七爷也走了……我这次回去,等忙完了十七爷的身后事,接下来就又是皇上秋狝大典……今年,四儿也要跟着皇上入木兰哨鹿了。”
“这一番辞别,我怕是又要有日子不能来看姐姐。姐姐若是想我,便入我梦中吧。所幸,咱们来日见面的日子,终也不会太远了。”
第815章 结局(5)
廿廿随皇上回銮。
皇上谒陵,都是先去东陵,随后去西陵,故此皇上从东陵回京的时候儿,去十七爷府上赐奠过一回,等这回从西陵回京,便又亲临一回。
虽说皇上终究没能见着十七爷最后一面,且这个月多数日子是在谒陵的路上,但是皇上却也在行宫里就早早安排下。
皇上在行宫下旨,著二阿哥、四阿哥于三月十四日前往奠醊。,两位皇子行三叩礼。
十五日再著三阿哥、皇长孙奕纬阿哥,前往行礼致奠。阿哥等于到府门时,俱服用青袍褂,帽摘缨。
十七爷长子绵慜,于百日孝满,著即袭封庆郡王。次子绵悌、绵性,百日孝满,即赏给四品顶带。
三月二十九日,十七爷薨逝满整月,金棺奉移。
皇上再下旨,命总管内务府大臣英和等,于二十八日豫备辞灵酒饭桌张,著派二阿哥前往奠酒。二十九日奉移之时,著二阿哥奠酒行礼,发引后步送一班。即骑马先至安定门,候出城时,仍步送一班,再回书房。
廿廿不便出宫亲自致祭,这便也嘱咐了四阿哥绵忻,代她致意。
绵忻虽说年岁小,且皇上也因此并未叫他多行祭奠、送葬等礼,但是绵忻却还是一直都守在十七爷府中。
待得三月二十九,十七爷发引;四月一日,那个曾经悬在前朝后宫心上的谜题,便得了答案——四月一日享太庙,皇上终于派出了瑞亲王四阿哥绵忻前去行礼。
从正月到三月二十九,绵忻一直行走在宫中和十七爷府之间。这三个月中,便是也有正月祭祀太庙,皇上都没叫皇子前去行礼。待得十七爷的事忙完,刚四月初一,皇上便重派皇子祭祀太庙,而这个人选,便定给了尚且年少的四阿哥绵忻。
而这几个月来,二阿哥虽说也有数次代皇上行祭祀之礼,但是那都是祭祀火神庙等祭礼,要紧的程度、尤其是暗示的意味,终究都比不上皇子祭祀太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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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廿已经亲自为皇上备好了行装。
按着往年惯例,皇上七月就将起銮,赴木兰秋狝。
这日皇上从前头回来,进门儿就见廿廿宫里炕上又层层叠叠地摆满了箱笼
皇帝这回没忍住,便笑问,“不是都封装好了么?怎么又都拆开了?”
实则这也已经不是廿廿第一回将已经封装好的箱笼给拆开了。
皇上前头几次见了,也没敢声张,只私下里问问月桂就是了。皇上还乐呵呵地说,“……她这也是开始健忘了。”
毕竟廿廿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女子到了这个年岁,身子难免要发生些变化,故此健忘之类的也是在所难免。
可是从前那些日子,廿廿重新拆开的箱笼并没有几个;今儿个却是层层叠叠第摆满了,想来竟几乎是要将所有的箱笼全都拆开了。皇上心里不妥帖,这才没忍住,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