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恩惊得连忙叩首在地,“皇后主子容禀!家母薨逝不久,奴才何有心思再思量这些?”
廿廿点点头,“老福晋是方薨逝不久,但是算算日子,也该出了孝期了。再说以老福晋的慈爱,她原本都是更希望子孙绕膝,而非如此看着你们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是?”
“对了,我记着前头老福晋给端恩指武佳氏的时候儿,也没忘了你身边儿乏人伺候,便也指了个人给你不是?我想想,是张氏吧?”
禧恩紧紧闭住眼,紧咬牙关,“回皇后主子……是!”
廿廿含笑道,“禧恩将军既与老福晋母子情深,那想来老福晋指给禧恩将军你的人,便也必定是叫你十分合心意的……便是从八旗女子挑选里给你寻个夫人才是正经,可那终究还需要时日,不是现成儿的就能指给你的人;况且便是眼前有好的,你们总也为了筹备婚事,还得耽搁一年半载去不是?那便还是那张氏在跟前好些儿,禧恩将军,你说是么?”
廿廿垂眸,理了理彩帨上的穗子,“武佳氏早就给端恩和若若诞下子嗣了,想必那张氏给禧恩将军你的好消息,也必定不远了吧?”
禧恩眼前一片漆黑,颓然碰头谢恩,“奴才,谢皇后主子隆恩……”
廿廿笑道,“瞧禧恩将军这话儿说的。人可不是我赏给你的,你这会子谢我,倒谢错了。等来日我给你挑好了继室福晋,你新婚燕尔之际带着新福晋再来给我谢恩,才对劲儿。”
廿廿说罢,凤辇重又前行。
禧恩匍匐在地,廿廿连回眸都不曾。
只在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来。
若若出生时,她已入宫,阿玛已经得了更好的差事,故此家中景况已经非当日可比,故此若若并未当真经历过人间疾苦。这便养成了若若略有男儿飒爽的性子,却也叫若若有时候儿缺少了点儿女儿家的细腻和防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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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辇驶过,众人行完礼之后纷纷退去,禧恩却迟迟站不起身来。
绵宁在旁瞧着,待得众人都散尽了,这便缓缓走上前来,亲自伸手搀扶起禧恩来。
“这是怎了?小额娘方才与你说了什么重话去,竟将你的脊梁骨都抽走了一般?”
禧恩颓然站起,膝头却如同依旧压着千钧重量,他垂着头,同样避开了绵宁探寻的目光。
“……没什么。方才皇后主子与奴才提到,今年又是八旗秀女挑选之年,皇后主子有意再为奴才续弦。而奴才顾虑着家母薨逝不久,故此心下总有些不忍。”
绵宁淡淡笑笑,“老福晋并非你生母,你心下尚且如此母子情深,倒是难得。”
禧恩心下一个激灵,抬眸望住绵宁,“二阿哥也事皇后主子至孝……”
绵宁笑笑,“……该不会是你怎么得罪端恩了吧?想来,你总不至于会得罪我那小姨才是。那想来,也唯有你得罪了端恩,这才叫小额娘要用话来点你。”
禧恩沉默不语。
绵宁便笑容缓缓变冷,“算了。那是你的家务事,不说也罢。”
禧恩忙道,“……是奴才羞于启齿!”
绵宁这才转回头来,“哦?”
两人凑近了,低低耳语几句,绵宁忽然展颜而笑,竟似十分高兴。
“……原来如此。不过人之常情罢了。再说,端恩如今已有子嗣,这便又没耽误了他不是?”
禧恩眼中一亮,“二阿哥不觉奴才该死?”
绵宁耸耸肩,“我说了,那是你的家务事。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你们家里难道有人觉着有什么不妥了不成?既然没有,哪儿有什么该死的去?”
禧恩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将话题给转开。
“……奴才听说,皇上在谒陵途中,已然下旨,令和世泰掌銮仪卫事。”
绵宁的细眸微微眯起。
“没错,我也听说了……”
禧恩道:“这样说来,他竟如因祸得福——解了内务府的差事,却掌銮仪卫事了!内务府的事纵然要紧,却也不过是天家的家务事;而銮仪卫事,则是护卫皇上周全的头等要事!”
绵宁缓缓点了点头,“……自然唯有汗阿玛最为相信的人,才会掌銮仪卫事。汗阿玛是要告诉天下人,他对和世泰有多相信。”
掌銮仪卫事大臣,正一品,总掌皇帝、皇后车驾仪仗的防卫之事,由王公及满蒙大臣内特简。銮仪使都在掌銮仪事大臣辖下。
第802章.802、新妇
802 、
六月,挪宗室七十户回盛京定居,定为分三起儿陆续启程。
这是皇上去年起定闲散宗室回盛京、吉林等故地定居之事的正式执行。
虽从前那些年,皇上也有零星儿地将犯错儿的宗室发回盛京居住的,但是那与眼下这样成为定例的安排总归不是一回事。从前那些,一来是数量少,不过零星儿几家,而眼下一动就是七十户,加在一起就是数百人之多;从前那些是因罪发往盛京和吉林的,有些待得赎罪期满,还能有回京的机会,而眼前这些,则是要送回盛京和吉林定居的,再不能回京的了。
这些个在京城里养尊处优惯了的黄带子宗室们,一想到要回到关外那苦寒之地去,虽说盛京也是旧都,又不是宁古塔那般荒凉,可是终究比不得京城的繁华,故此这七十户个个儿都如要被押赴刑场一般,全都哭天抢地,各种理由闹着不想走。
为此,皇上还特别下旨,叫宗人府挑选宗室和觉罗之中曾经担任过大员的,且爵位和职位较高的,派往盛京管教和弹压这七十户宗室去。
皇上这一番举措,自也是为宗室生计着想,随着生齿日繁,宗室人丁兴旺,这当中便大多数人并不能承袭爵位和世职,在朝廷中也得不到差事,故此并无生计可以依赖。此番送回盛京去定居,盛京因尚有大片土地,自可交给他们耕种,以为养赡。
而这些闲散宗室们在京中因游手好闲,又仗着自己是黄带子皇亲,时常惹事,这也成为京中治安一大顽疾。待得将他们送回盛京居住,一来有事可干,二来又可重新体会祖宗当年艰辛创业的朴素传统,于国和于他们自己,都更有裨益。
可是皇上这样一份苦心,却难以短时间便清除掉宗室子弟们两百年来养尊处优的积习,故此这七十户里能明白皇上心意的,竟是寥寥。
这些日子来,因为这件事在宗室中引发的各种动荡,也惹得皇上心下颇为不快。积习难改,纵然身为天子,可以施雷霆手腕,可是心下却难免生起无力和孤寂之感来。
“自古以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性如此,皇上也不必生憾。况且这世上的事,总无两全其美,不过两相权衡,坚定去办该办的就是……”窗外绿荫轻深,廿廿伸手替皇上缓着双边额角,“都是祖宗的血脉,他们便是眼前尚有不解,却也迟早都会明白皇上的苦心。话又说回来,若他们不能明白,那也就枉为祖宗的子孙了。”
皇上深深叹息一声,握住廿廿的手,“这几年来京中历次出事,内里总有宗室子弟,入洋教的,当街打人的,吸鸦片的……不可尽数,丢尽了祖宗颜面。若再不规束,迟早京中变乱便都是由他们起的!”
近几年,随着洋人入内,鸦片也渐渐渗透而来。这几年来,皇上针对鸦片之事,连下严旨。便在前儿,皇上又传谕内阁:“自鸦片烟流入内地,深为风俗人心之害。从前市井无赖之徒,私藏服食。乃近日侍卫官员等,颇有食之者,甚属可恶。沉湎荒淫,自趋死路,大有关系。深惑人心,不可不严行饬禁。”
“著刑部定立科条,凡商贩售卖鸦片烟者,应作何治罪。侍卫官员等买食者,应议以何等罪名;军民人等买食者,应议以何等罪名。区分轻重,奏定后通行颁示,俾群知警戒,以挽浇风。”
皇上的忧心,廿廿岂能不知。所谓“萝卜最怕从心儿里烂”,不管外头百姓是因为什么闹腾,终究还都情有可原;可若是爱新觉罗氏的宗室子孙也跟着一起乱,那毁坏的就是大清的根基了。
廿廿点头,“皇上仁德,不仅在盛京为他们安排好官房,又划好了土地,这回他们启程,皇上又由户部拨银一万一千三百两,除了赏给他们车价盘费之外,又每人赏银十五两,叫他们可以制作行装之用。此外,便连他们各自家中的男女仆从,也都有赏银,每名口赏给四两去……叫他们这一路无忧,到了盛京也能立即就衣食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