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绵宁跟在皇上身边儿,对于宫中的事务,也来了一回“鞭长莫及”。故此就算撷芳殿上下如临大敌一般,可这毕竟是皇后娘娘亲自下的谕旨,终究谁也不敢拦着。
待得皇上与绵宁父子两个一同回到了宫中,廿廿派出去的太医们早就都完成了会诊,已然分拨儿联名上奏过了——那舒舒自然是没什么大病的,要说有,也不过是因为数年不怎么出门儿,腿脚的有些软,心神上略有些悒郁罢了,可这些都也终究算不上什么大病。
皇上回来当日,廿廿前去迎接,绵宁上前给廿廿请双腿跪安的时候儿,廿廿便已是笑着伸手托起了绵宁的手肘来,“……还要告诉二阿哥一个好消息,你媳妇儿的病啊,已是大好了!”
廿廿同样回敬了绵宁一个措手不及,待得廿廿正式下旨传舒舒进宫一同参与亲蚕礼时,绵宁便已再没有理由拒绝了。
毕竟他一个人的话,抵不过这么多太医一致的诊断去。
只是因为舒舒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廿廿将舒舒给放出来,总归有一点放虎归山的意思在,吉嫔和月桂等人全都担心,这舒舒指不定还会办出什么来。
对此廿廿倒是淡淡一笑,“这世上所想办成一件事,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和风险去不是?我既然想知道和世泰黄马褂的事儿是不是她的主意,那与其我坐这儿猜,又或者只能远远地派人去撷芳殿打听,这些得来的终究都是拐了弯儿的消息去。”
“我且不如就放她出来,由我亲自来好好儿端详端详她。凭这些年我与她之间的过往,这事儿究竟是不是她办的,我便不用动手去查,就看她的神色和反应,都能瞧出个大概来。这便总比无凭无据地空想,更合用多了。”
更何况……
廿廿将另一句话暂且又咽了回去。
更何况,她现在隐隐觉察到,她未来真正的那个敌人,更可能是绵宁,而不是舒舒。舒舒虽说也有些小聪明,可是如今在布彦达赉、明安都已经死了,她自己已经如断了手脚的傀儡一般的情形之下,舒舒的分量跟绵宁根本没法儿相比去!
故此两害相权取其轻,廿廿要放舒舒出来,就是经由舒舒来判定,和世泰黄马褂那件事的背后,究竟是不是绵宁。倘若是,她也好做好防备;倘若不是,她便也没必要草木皆兵了去。
再者……
廿廿想着,轻轻莞尔,“再者这几年二阿哥家里有些过于冷清了,是该热闹热闹了。二阿哥终究年轻,正是好时候儿,若这时候儿他家里就这么冷清,倒瞧着像二阿哥年纪轻轻就青灯古佛了似的……这可不好。”
“皇上啊,可还盼着皇长孙呢。二阿哥是时候将心思从外头收一收,多往家里挪一挪了。”
听完廿廿这句话,吉嫔与月桂对视一眼,便也都笑了。
吉嫔掸掸衣袖,仿佛她的袖口儿当真曾经沾染过什么尘埃似的,“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在理儿。二阿哥啊,是该顾一顾家里了,这不仅是他自己的事儿,由不得他自己乐意不乐意;他现在便是再不乐意,也得记着自己事实上的皇长子的身份,早该为天家开枝散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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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回宫,带回来他在南苑行围捕获的鹿只来。
皇上原本是想将内里一只幼鹿交给膳房,专给绵忻入了菜谱,可以做成鹿肉羹,可是这事儿却叫绵忻给拦住了。
原本是和世泰进宫来给廿廿和四阿哥请安,这便抱着绵忻去看皇上带回来的猎物去,为的是从小培养皇子的勇武气概——绵忻满周岁了,是时候儿了。
结果绵忻看见了在一头受伤的母鹿旁边,一头小鹿竟是跪着,一双大眼宛若含着泪水的情景,小小的绵忻竟红了眼圈儿,从舅舅怀中挣扎着下地,自己冲着那小鹿跑了过去。
那母鹿虽说受伤,却还是担心自己的孩子,见绵忻跑过来,便发出警告声来。
周遭太监和侍卫瞧了,都紧张得赶紧撑开虎枪来,以长长的枪柄将母鹿架开。和世泰更是紧张得疾步跑过去,直接抽出了腰刀来——倘若母鹿敢有半点的伤人动作,他立时就能劈了它去!
孰料绵忻小小的绵忻竟然恼了,走路还有些不大稳当的他,猛然抬眸环视周遭手执虎枪的太监和侍卫们,奶声奶气地怒喝:“你们,别动!”
第695章.695、倘若心软
695
别看周岁的皇子嗓门儿还单薄,可是皇子就是皇子,这气势却是天成的。故此绵忻这一嗓子喊出去,就算那些执虎枪的太监和侍卫们离得远,未必能感受得到什么,可是就护卫在绵忻身边儿的和世泰却给吓了一跳,手腕子都跟着一颤,还没细想,手腕子就自己使劲儿,将那刚拉开的刀刃又给推回刀鞘里头去了。
那好港口,碰撞之间“仓啷”龙吟之声,绵忻闻声回过头来,一双漆黑的小眼珠儿正色凝住和世泰,“舅舅,撵走——”
小孩儿的话说得还没那么完整,可是和世泰却也是懂了,和世泰又小心地问一声儿,“……是把他们都,撵走?”
绵忻笃定地点头,“对!”
和世泰可不敢冒这个险,赶忙上前,一条腿跪地,一条腿蹲着,伸手将绵忻给圈在臂弯里,“四阿哥……他们不是有意惊动四阿哥,他们也都是在忠心护主,他们护卫的就是四阿哥你啊。”
“你看你还小,那大母鹿那么大个儿,比你两个还高呢。它要是忽然发起狂来,一旦冲过来,舅舅一个可都护不住你啊。”
绵忻别看个头儿小,胆子可不小,他摇摇头,回头看向那母鹿,“不怕!它,不吓人。”
和世泰有点儿头疼,“四阿哥,你听舅舅说啊,它吓人啊……你瞧它都受伤了,这时候儿再有人走近去的话,它会跟人拼命的。”
绵忻嘴角一个劲儿的动,显然是孩子心里有许多的话,可这小嘴儿还没学会说呢。
他就急了,使劲跺脚,“……它,它是额娘!”
和世泰微微一怔。虽说四阿哥的话说得还是有些掐头去尾,就剩下中段儿的,可毕竟他是四阿哥的亲舅舅,便也能明白些四阿哥想说而说不出来的话。
他只觉心下微微一窒,接着涌上来的是说不出来的柔软,他便拥住了小小的绵忻,柔声问,“四阿哥的意思是说,它是额娘,故此它不是故意要跟四阿哥凶狂,它只是为了保护它的孩子,对吗?”
绵忻用心听着,听完还使劲地想了想,然后就点头了。点头点得太使劲儿,连小腰都跟着往前哈了。
和世泰心下一片酸酸甜甜的,却已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来,“那四阿哥上前儿,也不是为了伤害小鹿,所以你不害怕母鹿,是不是?”
绵忻便又点头哈腰起来。
和世泰深深吸气,便轻轻捏了捏绵忻的小肩头,“行,都交给舅舅了,舅舅现在就撵他们走。”
就这么着,小绵忻不仅带回了小鹿,还将母鹿也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这口最鲜的鹿肉没吃上,刚满周岁的他已经要缠着那永泰学开药了。
当和世泰抱着绵忻回来,且将这一件事儿奏给皇上和廿廿的时候儿,和世泰自己心下还是有些惴惴的。
绵忻这样的善良,这自然是好事儿,但是这样的善良,却与大清皇家行猎而生存的传统有所抵触。因大清发于关外,农耕的水平比不上关内,故此行猎是满人繁衍生息的根本。
而对于鹿,就更是有哨鹿的传统,且大清皇家一向对鹿肉、鹿血等极为推崇。故此倘若对鹿们动了这样的仁慈之心,那以后还怎么忍心去哨鹿,怎么能享用鹿肉和鹿血去了?
——最可怕的是,皇上本人就因为来自孝仪纯皇后的一半汉人血统,被满洲宗室和勋贵世家所腹诽。在有着尚武传统、看重马上得天下的祖宗规矩的大清,皇上所奉行的“仁君”气度,却往往遭到宗室和世家的抵触,不满皇上有些“软”。
而四阿哥才周岁儿,这时候还没学会半点的掩饰和自保,便这么早就显露出仁慈之心来了,这备不住来日又将会成为别人嘴里的口实,指不定又要编排四阿哥什么去了。
和世泰心下惴惴地奏罢,他原以为会看到皇上和皇后娘娘两人面上都会露出怔忡之色来,却没想到——帝后两口子都笑了。
廿廿先道,“我看,倒也好。当年绵恺刚周岁儿的时候儿,是手里被人家给塞了个八哥儿;绵忻好歹是自己选的。小孩子家家,天性就喜欢这些飞禽走兽的,既然那鹿还是一对母子,天性自然也不会凶狂到哪儿去。绵忻既然是以诚心对待它们,想必它们也都能通人性,倒无大碍,便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