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次叫那二位侍疾,倒真是最好的机会,能瞧一瞧这二位的人品和心性去。”
廿廿听着他们几个说话儿,静静微笑,缓缓道,“且叫回京的那几位先乐几天吧。就让她们以为我真的病沉不起,叫她们也额手相庆一回。我好容下几天的空儿来,少了她们的扰攘,且办办这眼前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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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里,吉嫔这两日行路,心思却也都在推演之事上了。
九月二十三日,圣驾回到京中,先进圆明园。吉嫔这边儿的心思也一点点地廓清了起来。
“人和事儿倒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常之处。若说今年最为反常的,便是八月间草原上的天气了。那半月的闷热和蚊虫,可给大家伙儿都留下了太深的记忆,想要抹去都不容易呢。”吉嫔终于最终拈住了那枚代表此事的黑棋子儿去。
星澄不解道,“主子的意思是说,皇后娘娘之所以染了风寒,还是因为今年的天气反常,是么?因八月间太闷热,九月忽然就转凉了,这一热一冷之间,皇后娘娘颇有些不适应,这才病倒的。”
星瀑便笑了,按按星澄的手,“你说的固然对,可却是表面儿的。这也正是后头设计那人,想叫人这么以为的。天气乍暖乍寒,人便自然容易染了风寒去,这自然是怎么说都对劲儿。”
吉嫔面上轻笼寒霜。
“……可若是天气的缘故,该染了风寒的便更应该是我们这些不会骑马的汉姓女去。皇后娘娘是满人勋贵之家的格格,她的身子骨儿硬朗着呢,何至于这天气的缘故就病倒了,而且就她一个病倒,竟然连第二个都没有?
“这便明显着,若说天气的变化之故,那也得说是这天气的变化正好与她体质里的什么,彼此应和上了!”
星澄进宫晚些,当年在撷芳殿的有些故事知道得不详细,倒是星瀑便是面色微微一变。
当年皇后娘娘还是十五阿哥侧福晋的时候儿,是坐过病根儿的。
“主子所说的,难不成是……?”
吉嫔便也皱眉,“我也怀疑此处。当日大家伙儿都寻药草,或者是烟熏,或者是煮水的驱杀蚊虫……我现在忖着,便担心是那药草里头有异。”
“终究是在草原呢,不像在宫里或者避暑山庄里那样儿,所有药材都是御药房管得登登的;草原一来管理没那么严格,而来草原上便自然有野生的花草,可以现摘现用的,那便有不少是说不清来龙去脉的了。”
都说病急乱投医,当时这些宫廷中的尊贵人儿们个个都只图赶紧驱逐蚊虫,故此也都向当地人追问草原上可有当地的药草,能驱逐当地的蚊虫的……这便有大量的草原中的花草被采摘上来。
便是有太医和御药房的太监们把关,但是他们顾着的也只是这些药草是否的确有驱虫的效果,却来不及细细的区分药效去。
吉嫔深吸口气,“我这便去找皇上,叫皇上再查御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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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嫔到圆明园都没来得及自己歇歇,这便赶紧来求见皇上。
可是一进九洲清晏,却没想到迎面儿就瞧见皇上满脸喜色的。
吉嫔都有些皱眉,匆匆道,“嫔妾请皇上的安。皇后娘娘尚在病中,嫔妾当真是心急如焚,这便贸然来求见皇上。”
她心下莫名地有些气恼,莫名地就想起星澄她们那日那些取笑的话儿来了。
——自然是因为那晚皇上又翻了她的牌子啊。
星瀑和星澄是她的奴才,她们虽然都明白她对皇后娘娘的心意,可是她们两个自然也都希望她这个当本主儿的还能得宠。在本主儿和皇后之间,她们两个的心自然还是靠着她更近些儿。
她当日便嗤笑她们,说“坐着说满了半个时辰的话儿,你们也好意思当回事儿?翻牌子是翻牌子,谁说翻牌子就必定是侍寝了?皇上召见大臣还同样是翻绿头牌呢,难道那些大臣分拨儿地都进来给皇上侍寝了不成?”
星澄便也不好意思,又要劝解她,便笑着道,“……奴才都瞧见了,皇上虽说没叫主子侍寝,可是皇上与主子可亲昵了!”
吉嫔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说什么呢。你是想说,皇上握了握我的手腕儿,又托了托我的胳膊肘儿……”
星澄赶忙道,“这些自然都是亲昵啊!那是皇上,是天子,若不是心内亲近的人,怎会自然而然使出这些小动作来?”
吉嫔当时听着,也微微愣怔了片刻。
真的,星澄说的,冷不丁听起来也是那么回事儿。
皇上将她当亲近的人儿不?毕竟,她也是潜邸伺候出来的老人儿,多多少少,还有这年月积累下来的情分吧?
可是她的心思只动了那么一动,随即便轻哂一声,“要不说啊,你们都该出宫,各自嫁人去了!这男女之间的事儿,你们实则半点儿都不明白!”
“你们不明白——我终究也是皇上后宫的嫔位啊,好歹若论年头儿的话,我还是比皇后早进宫来的呢。故此皇上特地翻我的牌子,却只为了跟我说皇后的事儿……便是我,心下也难免起伏两下儿去的。”
“故此你们想啊,皇上若只在我面前说皇后的事儿,怎么能不担心我心下不高兴呢?而后宫里的女人啊,不高兴便都只会埋怨在同为女人的身上,那我要是当时一时失落,反倒与皇后之间生了嫌隙呢……?那皇上岂不是反倒给皇后招嫌了去?”
“所以啊,皇上才那么特地表示与我的亲昵,握握手腕儿、托托胳膊肘儿,叫我心安罢了。”
她当日都能容得下,皇上是为了皇后才与她亲近那么两下儿的。可是今日,怎么皇上就忽然忘了皇后的病,反倒这样喜笑颜开了么?
那当晚那个在夜色之中满面轻愁的天子,难道都是她给记错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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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嫔语气有些儿冲,皇帝岂有听不出来的?
皇帝便笑,亲昵地冲吉嫔眨眨眼,“你来啦?快过来,到朕身边儿来说话。”
吉嫔悄然闭了闭眼。
又来了……瞧,她就知道!
吉嫔奉旨驱前,谢了座,与皇帝隔着炕桌儿一边儿一个坐下。
吉嫔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可是热河来了信儿,皇后娘娘有口信儿了?”
皇帝便眨眼而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吉嫔心下叹息,心说“就您那模样儿,也好像是没想瞒的啊”。
皇帝压低声音对吉嫔说,“恭阿拉送来奏报,说皇后的身子渐觉大好了!原本朕给定在十月初日再启程,如今恭阿拉说皇后的意思,这几日便可动身启程了!”
“啊?”吉嫔都怔住,定定看着皇帝的眼睛半晌。
原本说九月二十三启程吧,说病沉了,走不了,得十月初十;等皇上郑重其事为此事传了谕旨,却又这两天就可以启程了……
这里头有事儿啊。
吉嫔想到这儿,便也忽然就笑了。
她抬眸,正与皇上的笑脸又撞在一块儿。叫旁边人看起来,两人竟是四目相投,相视而笑的模样儿。
这一会子,吉嫔心下便也豁然开朗,终于明白皇上在乐什么了。
是在因为皇后的病好了而高兴,可是……却又哪里仅仅是为了这个而高兴呢?
还是无奈地笑,笑他们自己吧?更是笑——仿佛还是被那个小丫头给耍了一道去。
小丫头,嗯,就是小丫头。便再是高高在上的中宫国母,可她在他们面前终究都是那个年纪小小的小丫头啊。
亏他们心下都自以为是了解那小丫头的人,可是一不小心,还是会着了她的道儿不是?
只是……两人都不说破,只是这样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罢了。
吉嫔便叹口气,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嫔妾便也自可放心了。皇上那日交给嫔妾的差事,嫔妾便也卸下来吧。不用嫔妾了,等皇后回来,她自己个儿会找出根源的。皇上到时候儿跟皇后娘娘去问就是了。”
皇帝便也含笑点头,却还是伸手,又在她手肘上按了按,“……辛苦你。”
吉嫔笑笑点头,“嫔妾啊,就当是遇见一盘残棋,抖擞着机灵硬走了几步罢了。至于终局,还得等那个真正的下棋人,自己回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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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嫔出了九洲清晏,一路都是止不住地微笑。
星瀑倒有些不放心,轻声问,“主子……皇后娘娘她,这究竟又在做什么玲珑局呢?这是怎么,将主子也给绕进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