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伶牙俐齿的脆生生的说,“对了你说,那‘味余书室’是什么意思呀?太子爷为何就叫挂在原本是太子妃娘娘住的东耳房了?”
接下来续话的,也是个童声,听起来当是个小太监。
“……姐姐问我,我进宫也晚,倒也不知道缘故。姐姐冰雪聪明,况姐姐甚得太子妃娘娘的看重,故此我还想问问姐姐是怎么猜想呢。”
侯佳氏不由得停步回身,与星链对了个眼神。
这把嗓音,她也听出来的。那日刚挪进毓庆宫的时候儿,这把子嗓音很是招了些风头,她在畔哪儿能没瞧见。
星链也点点头,示意她也确定就是那天的那个小女孩儿。
侯佳氏勾了勾唇角,在墙角边站定,是笃定要听听这个小女孩儿是怎么说的。
“……味余,嗯,我想想,是不是就是‘余味’,就像鸡肋似的,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呀?”
侯佳氏都好悬没笑出声儿来。
也是,这字面的意思,对于两个小孩儿来说,能想到的可不就是这样儿了?
那小女孩儿还有些狐疑,“哎?好像不对劲儿哎……太子爷总不会说太子妃娘娘如同鸡肋,更不至于说他那些圣贤书吧?”
“你们浑说什么呢?”传来另外一个嗓音,听起来是望月的。
虽是头等女子,可是显见那小女孩儿却也不怕,反倒笑嘻嘻地问,“我没浑说呀,望月姐姐是说我猜错了么?那望月姐姐与我们讲说讲说呀?”
侯佳氏便又是微微挑眉。
这宫里的小女孩儿,哪个不敬称望月一声“姑姑”呢,偏这位只称“姐姐”罢了。
望月叹口气道,“这是当年太子爷跟太子妃娘娘刚成婚,从东二所挪到撷芳殿中所的时候儿,太子爷要给外书房加一个匾额,这便请教于太子爷的老师朱珪大人。“
“朱珪大人说:‘勤学者有余,怠者不足。’太子爷说‘有余可味’,故此才定了书房的名儿叫这‘味余书室’。”
望月说着叹口气,“荣姐儿,日后可莫再浑说什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仔细主子听了不高兴。”
墙角这边,侯佳氏微微挑了挑眉。
一个小女孩儿而已,刚到主子面前出了头,可是望月却也喊“荣姐儿”,甚至便也只说了“浑说”二字,算作批评,却没呵斥。
这要是换了别的小女孩儿,别说望月一定会骂,甚至说不定早一个巴掌甩过去了。
少时那头的人都各自派了差事,散了,侯佳氏这才带着星链,不急不慌地走回自己所居的东围房去。
“方才他们那话儿你也听见了,你觉着这个荣姐儿,太子妃是拿来派什么使的?”侯佳氏问星链。
星链含笑道,“那日奴才瞧见那女孩儿有想出头的意思,当晚开始奴才就留意她了。奴才私下里跟与她曾经一起粗使的几个小女孩儿也都探过口风了,原来太子妃娘娘房里的人啊,都觉着她有可能是太子妃娘娘给二哥儿选的人。”
侯佳氏也是挑眉,恍然大悟,“也是,这个年岁,倒是与二哥儿相当。”
都是既如此说,倒叫侯佳氏也暂且放下一头心来。
实则她心下也是悬着两个月后的后宫册封。
毕竟天子后宫,跟皇子的后宅是两回事。一个皇子的后宅里,可以就她们这五个女人;可是天子的后宫,哪儿能就这么几个人去?
按着历代皇上的惯例,太子爷登基之时,除了册封她们五个,还得再加上几个;而且最迟在嘉庆二年,就得再挑选八旗秀女,以冲后宫了。
总归,各个位分上都得有人才行。
所以她才这么着急,这么急着赶紧自己先占上一个妃位去,以免将来又进来名门闺秀,是她比不了的母家门第,那她将来就更难熬了。
再说……自打她的六格格夭折之后,太子爷已经有多久没有进她的门儿了?
她便是问了,太子爷也说她是跟太子妃娘娘一样,因生育而伤了身子,气亏血虚的,理应将养着。
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将养”到何时,她如今便是不想承认,却也不能不承认,她的好时候儿——已经过去了。
便是她依旧还是年轻的,这张脸依旧是娇艳的,可是太子爷却已经转了性子、散了兴致。
故此她明白,若是来日还想依靠宠爱,或者子嗣在博得晋位,是越来越难了;唯有争取这一次的初封,一次性占住了妃位,才能对抗得了未来的那些不能预测去。
故此现在家里出现任何一个新人,只要是相貌出挑一点儿的,她都得谨慎防着。
可既然这个荣姐儿可能是皇太子妃挑给二哥儿的,那倒罢了,她暂且可以放下这份儿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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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皇太子陪乾隆爷从太庙回来,进内换过了衣裳,先进“味余书室”忙公事。
因味余书室就在眼前,皇太子妃抬步就能走进,这便心下更觉夫妻亲近了。
这般想来,心下的怨气便也散了,转而欢喜起来。
“太子爷刚从太庙行礼回来,也不歇歇?”
皇太子妃挑帘子就走进来,皇太子正奋笔疾书,冷不丁被打断,抬眸望向皇太子妃来。
那目光里,有刹那的疏离和防备。
第393章.393、天书人情
393、
“太子妃有事么?”皇太子放下笔,抬头站直。
皇太子妃走过来,自然地看了看桌上的文牍。
并非奏折,若是奏折,她自然也懂规矩,是不能看的。
那桌上文牍的纸张一看就不是奏折所用的,故此她才放心地瞄一眼而已。
——况且,她的目的倒也不是看太子爷在写什么,实则只是暂时分散一下注意力,以避过太子爷方才眼中的那一抹古怪。
她看罢那题目,到是惊讶,“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太子爷这是过迷糊了,怎忘了明年就是嘉庆元年?便是要奏请颁布时宪书,也该颁布嘉庆元年的时宪书,而非乾隆六十一年时宪书了。”
“皇上乾隆年号,到‘乾隆六十年’便该是最后一年,不应该再有‘乾隆六十一年’了,而应该代之以‘嘉庆元年’去。”
“太子爷难道忘了,皇上颁旨正式立太子爷为皇太子的谕旨里,就明白地说了‘明年为嘉庆元年’。太子爷若连这个都弄错了,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去?”
皇太子又看了皇太子妃一眼,却没搭这个茬儿,只是抓过巾子来擦拭手上沾的墨,幽幽道,“咱们从撷芳殿挪过来,家中诸事繁杂,都靠太子妃主持,小福晋和刘佳氏她们帮衬着。”
“如今家中杂务已经都安顿妥当了?”
皇太子妃淡淡笑笑,“瞧太子爷,这点子小事儿还要分一份儿心去?咱们家又不是头一回搬家了,想当年咱们刚大婚的头一年,不就从东二所搬到撷芳殿中所去了么?”
“那会子我还小,但是凡事却也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稳稳妥妥,太子爷深以为慰;就连皇上驾临咱们撷芳殿中所来,看了也是对我夸赞有加……太子爷忘了?”
“当年我都能办好的事,如今这多年过来,自然更是轻车熟路。太子爷就放心吧,家里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听皇太子妃提起旧事,太子爷也不由得眉尖微微一蹙。
那一年,他们刚刚新婚;那一年,他额涅和庆贵妃额涅都刚刚薨逝,他的妻子正是与他相依为命之人。
那时候夫妻情深,是认定了这一世必定鹣鲽情深、白头偕老。
皇太子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家里的事既已安排得妥当,太子妃接下来便顾着孩子们的事吧。”
皇太子妃含笑点头,“绵宁是到了指婚的年岁了,我这些天是在给他房里选人……只是至今倒还没选到什么称心如意的。不过太子爷放心,我必定在明年太子爷登基之前,就将这两个人选好了,先摆进他房里去。”
皇太子点点头,“绵宁的事,就够太子妃操心了。太子妃也要保重身体,切勿操劳过度。”
皇太子妃含笑点点头,“多谢太子爷。我虽说这几年身子弱,可是这点子小事儿还算不得什么。”
两个月后,还有更多的事等着她这个正宫皇后来主持呢。她若只被这么点子小事儿给拘束住了,还怎么当皇后呢?
皇太子点点头,将桌上文牍收起来,唤三庚进来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