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是难过得失心疯了一般,可是若你怜惜那孩子,这会子便也不该与她这样说话不是?你若心里有气,尽管来与阿哥爷和我说。将你锁起来,是阿哥爷与我的意思!”
点额自从乾隆五十年小产之后,因气血双虚,已经五年多没有说过这样重的话了。这话一出口,便连骨朵儿都微微一颤。
她下意识,悄然转眸看向廿廿去。
廿廿淡淡垂眸,避开了骨朵儿的神色去,只是平静地端起椅旁茶几上的盖碗,缓缓地喝了口茶。
她什么都没说,可是骨朵儿却因之平静了下来。
骨朵儿扬眸走上前给十五阿哥和嫡福晋请安,“……阿哥爷和嫡福晋只说暂锁着我,等阿哥爷回来了再查清楚。却从未定了我的罪去,更从未直指我为毒害六格格的凶手不是?”
“阿哥爷和嫡福晋尚且如此,我倒要问问侯佳氏又是哪儿来的胆子,敢在阿哥爷和嫡福晋面前就这么直接定了我的罪名?”
“难不成侯佳氏的意思是,她没了格格,可是身份反倒因此尊贵了起来,甚至都凌驾到阿哥爷和嫡福晋之上去了不成?”
十五阿哥没说话,视线从在场所有人面上打了个转,有意无意在廿廿喝茶的时候儿停了那么一停。
点额见阿哥爷不肯说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大侧福晋,你既说自己无辜,可总归这样空口无凭不成。”
“现在当着阿哥爷的面儿,你倒说说,你用什么来反驳?”
骨朵儿也是咬牙,迎上嫡福晋的眼睛,“嫡福晋既说到‘空口无凭’四字,那我也要当着阿哥爷的面儿反问嫡福晋一声,侯佳氏认定了是我害了六格格,证据又是何在?”
“方才她是哭得可怜,可是再可怜,再失心疯,再几欲昏厥,却也都不能就当做了证据,而让阿哥爷和嫡福晋忘了,她那些全都是空口无凭啊!”
十五阿哥就在这会子,忽然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不过那动作不明显,看上去可能只是垂首之间,有没有赞许之意极难分辨。
点额缓了口气,“大侧福晋,那我问你一句:六格格出事那日的早饭,你可曾将一碗鲜鱼汤赏给六格格去?那鱼汤是以刚捞上来的活鱼熬就,里面你特地嘱咐了不加葱姜蒜等任何荤腥,甚至连佐料、甚至盐都不放。”
“只是鲜鱼加水煮出来的汤……”
点额偏首看十五阿哥一眼,“五月本就是五毒横行的时节,六格格要去花园子里玩儿,那些草木繁盛之地难免有毒虫爬过。”
“而毒虫最爱吃的食物之一,就是鲜鱼。若是普通的鱼汤,里头加了葱姜蒜,又或者是八角桂皮胡椒之类味重的佐料,毒虫便也不至于趋近……”
“可是咱们人啊,要喝鱼汤,却也没有几人受得了什么佐料都不放吧?故此,大侧福晋,难道不是你故意给六格格赏了这样一碗鲜鱼汤,叫小小的六格格染了满身的咸鱼腥味,继而招来了毒虫么?!”
廿廿心下也是一动。
原来还有这样一回事,那骨朵儿的确是有嫌疑的。
骨朵儿倒也不慌,冷笑道,“嫡福晋原来是因为这个?可是嫡福晋可曾忘了,六格格还是个不满周岁的幼童!谁不知道幼童不宜吃重油、重盐,便是重味的佐料也不宜放入,以免叫小孩子上了火去。”
“那些日子,侯佳氏不在京,偏六格格那孩子还留在我屋里,便是每顿饭都是与我一起吃的。我再怎么看不上侯佳氏,可我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饿着。”
“她还没将奶全都断了,我便想着饭房一向都是给奶嬷嬷们熬鱼汤下奶的,那鱼汤同样什么佐料都不放……我忖着,鱼汤八成是对小孩子的胃口,且对她身子有好处,我这才特地吩咐饭房预备了给她喝的!”
“鲜鱼是听说能招来蛇虫啃咬,可是却也未必是所有的鱼都能招来蛇虫吧?否则咱们的饭房,皇上的膳房,乃至那些鱼塘里,岂不是都要变成蛇虫之窝,活生生的成了‘虿盆’去?”
骨朵儿的话掷地有声,十五阿哥终于抬起眼帘来,将目光盯在她面上。
点额深深叹口气,“大侧福晋……我以为,等阿哥爷回来了,在阿哥爷面前,你好歹还有一丝悔悟之心,肯与阿哥爷说出实话……”
骨朵儿瞪住点额,“我说的,便都是实话!嫡福晋只凭一碗鱼汤,便能认定是我毒杀了六格格,嫡福晋这难道就不是草菅人命了么?”
“六格格是阿哥爷的骨肉,夭折了自然可怜;那我呢,我难道不是皇上亲赐给阿哥爷的侧福晋,我若是这么就被冤枉死了,就不可怜了么?”
点额纵然虚弱,这一刻也神色凝重,眸光里有了重量。
“……看来这些日子叫大侧福晋闭门思过,还当真没错,大侧福晋的头脑比之五月间冷静、缜密了许多,便连口才也长进了!”
“完全不像是,被禁足了三个月的人啊!”
骨朵儿笑起来,“嫡福晋,若是你被推到悬崖边儿上,只需一个趔趄就将落下深渊、万劫不复,那你也会如此的!”
“我若到这个时候还不冷静下来自保,那我就只会比六格格,死得还要更冤!”
第259章.259、你们说的都不算
259、
骨朵儿嫁进宫来四年,虽也一直都是桀骜难驯,可是这次却还是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当着十五阿哥的面儿,这般正面顶撞嫡福晋。
点额本就身子虚弱,这会子说话耗了气去,已是脸色苍白,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阿哥爷……事实俱在,大侧福晋她,却还是不肯认。我怎么都没想到,叫她禁足三个月,她竟半点悔过之心都没起。”
点额身子倾斜,倚靠在迎手枕上,自然伸手过去给十五阿哥,仿佛想从十五阿哥那里汲取一点力量。
“所以目下能为大侧福晋定罪的证据,”却正巧十五阿哥霍地坐直,手臂恰在点额伸出手去的前一刹那错了开去,“只有那一碗鱼汤,是么?”
点额黯然垂下眼帘,将手悄然收回,疲惫地点头,“阿哥爷,是毒虫伤人……毒虫并不会口吐人言,且在咬伤六格格之后,当场就被打死了。”
“内务府也曾将当日管着园子花草的园户们都拘禁起来审问,可是几审下来,却并未发现疑点——毕竟五月间就是蛇虫复苏、肆意横行的季节。”
“而人气旺盛的宫苑里,正常而言是蛇虫避之不及的,可是除非有特殊的理由——譬如说,蛇虫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它们有的刚从蛰伏里醒来,是最需要新鲜食物的时候。”
“而咱们六格格刚刚周岁,单单是这样新鲜的幼童味道,已经足以吸引饥饿的毒虫;而如果再加上新鲜的鱼腥味,蛇虫是根本抗拒不了的……”
点额说几句便要停下来疲惫地喘一会子,“故此,阿哥爷,大侧福晋早不给六格格赏下鱼汤,晚不给六格格赏下鱼汤,偏偏是那天早上……这样的巧合,便不该只是巧合,足以证明是大侧福晋有心为之!”
“阿哥爷若再要旁的证据,毒虫已死,园户也再找不到旁的疑点,那么一切的疑点便都只归结在大侧福晋的那一碗鱼汤上……”
十五阿哥好像有些为难,摇了摇头,“真的就再没旁的证据了么?只是这一样儿?”
点额疲惫地点头,“是,就这一样。”
十五阿哥叹口气,“唉,虽说这当中的确有些嫌疑,可是若以这样一个孤证就认定是大侧福晋……仿佛的确有些武断了。”
点额一惊,忙道,“阿哥爷!六格格还那样小……人死不能复生!”
就在此时,外头的奏事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
一般情况下,太监都是最有眼色,奏事太监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不敢在这时候非往里头跑。
总管太监三庚也跟着一起进来,给十五阿哥递眼色。
十五阿哥便抬手叫停,不叫点额再说下去,只问那奏事太监,“何事?”
那奏事太监忙道,“回主子,是传旨太监到了!”
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震,点额停了嘴,便连侯佳氏也不敢再哭。
十五阿哥连忙起身,重肃衣冠,带领众人一起迎出去,到前门外亲自接旨。
是如意来给传的旨,而且如意是跟随着十五阿哥一直从前院走到后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