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廿自每日都在婉嫔的延禧宫处,这便先告了一声,打算先去循嫔的钟粹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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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嫔年轻,且是满洲世家的格格,秋狝行围之时本应当跟着圣驾赴热河的。
怎奈,她却是个多病的身子。
这一年她肝郁之症的老毛病又犯了,只得留在京里养着。
如今宫里,倒是有两位内廷主位多年都受肝郁之症的折磨。一个是十公主的额娘惇妃,一位就是这位循嫔。
循嫔乃是乾隆四十一年选入的,选中之后、进宫之前,已先封了贵人;进宫前数日,再晋嫔位。
循嫔的家世也是好,父亲桂林、祖父鹤年两代皆为两广总督,封疆大吏。这样的家世,便连初封贵人都是委屈了,故此自是得封了嫔位去。
进宫就是嫔位的殊荣,在后宫里已经有些年难见了。
可是循嫔偏进宫没几年,便已得了这肝郁之症去。且这病还屡屡地复发,从乾隆四十七年、乾隆四十八年、乾隆五十年……每隔一二年便要大发一次。
如今内廷里,嫔位以上的主位上两位最年轻的,惇妃和循嫔,竟是都得了肝郁之症去。
两人你病发之后,我病发。这暴脾气的病一旦发作,各自的宫里的太监、官女子们便都不得安生。
也更是闹得太医院里都兼顾不暇。累得如今年岁也大了的院使陈世官,都不得不亲自带着太医们,两头儿灭火。
廿廿虽说从小在宫里长大,可因是十公主的侍读,惇妃和循嫔两边儿是尽量不搭界,故此廿廿也没什么机会单独见循嫔。
因了这样的情形,婉嫔不放心,便叫她名下紫鸢出来,陪着廿廿一起过去。
一壁走,紫鸢一壁将循嫔有病的事儿,絮絮讲给廿廿听。
廿廿听罢也是叹了口气。
都是多愁多病的身子,廿廿便忍不住又想到自家的嫡福晋去。
有病的人,心便郁着,越拘越小了去吧?
“多谢姑姑,我记下了。姑姑是婉嫔娘娘名下的女子,婉嫔娘娘和循嫔娘娘又都是在东六宫住着,我想循嫔娘娘位下的人怕是都认得姑姑。”
“若叫姑姑陪我去,倒难免引起诸多误会,反倒给婉嫔娘娘添了麻烦。”
紫鸢也自明白,含笑道,“那奴才就送到这儿。还请小侧福晋和名下的姑娘,单独往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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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脾气暴的内廷主位,廿廿自也不陌生。毕竟从小就见识过惇妃太多次了。
她预备好了,也许循嫔说话是带着火气味儿的。
可是廿廿却没想到,在听了六格格意外脱故之后,循嫔却是竟然笑了的。
看见廿廿诧异看着她,她反倒凝着廿廿,笑意控制不住,反倒越发笑了开去。
还是她身边的官女子忙打圆场,说“循嫔主子方服了药,还有些不大稳当,小侧福晋切勿误会。”
廿廿心下有些不得劲儿,这便告退。
走出钟粹门,星楣问,“格格说,循嫔娘娘方才是笑什么?”
廿廿摇头,“……或许,她当真发现了此事之中的可笑之处吧。而咱们,终究没有她在宫里的日子长,便没看透罢了。”
回到延禧宫,廿廿将方才给循嫔回话的事,说与婉嫔。
婉嫔想了想,便也叹了口气,“她年轻,也是个心高气盛的,却进宫之年就不是个好时机,便这些年心气儿都被磋磨了,到如今落下了这个病根儿去。”
婉嫔的话未说透,廿廿便垂首自己细细捋一回。
循嫔是乾隆四十一年进宫的。
那一年,廿廿刚出生;同时也是十五阿哥的母亲令懿皇贵妃薨逝方一年的时候儿。
而那一年,也正是惇妃、顺妃两人双双误报遇喜之年。
那一年,正是后宫失主、各路年轻的主位拼尽全力争宠,希望以遇喜来博得皇上欢心,以晋尊位的时候儿。
惇妃和顺妃争到后来,两人谁都没真的留下孩子来不说;还在那么个夹缝儿里,正好选进宫来一位门第高贵、又年轻的女孩儿来。
尚未入宫,便封为嫔,叫那二位都惊出一身冷汗来。
从那往后,皇上的心仿佛都挪在了这位更年轻的嫔位身上,将惇妃和顺妃两个齐齐冷落了。倒叫二人之后再连假传遇喜的机会都没有了。
只是时过经年来,当年虚担了盛宠名声的循嫔,自己却从未生下过一儿半女来。
如今进宫也已经十多年了,年纪渐大;而皇上又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子嗣之事便更都化为了泡影。
第244章.244、名 号
244、
出身高贵,进宫便扛了盛宠的名声,却其实从无所出,皇上还年岁大了……对于一个后宫女子来说,这些加在一起,便是最悲惨的那种境遇了。
也难怪循嫔娘娘落下肝郁之症来。
廿廿想罢,心下也是无声叹息。
“可是她偏笑了,笑得倒叫我心底发慌了去。”
婉嫔轻叹一声,点点头,“悲到深处,哭是哭不出来的。”
廿廿妙眸轻转,“我倒怎觉着,她的笑声里却仿佛暗暗带了一股子嘲讽去?许是我年纪小,心眼儿便也小了吧?”
婉嫔却摇头,“未必。她带了嘲讽,怕也是有的。”
婉嫔抬眸静静望着廿廿,“她嘲讽的不是你,是老十五。她是笑,老十五的内院里,终于也出了这样的事。”
“她心内的怨怼,实则是冲着令懿皇贵妃去的……她进宫的时候儿,令懿皇贵妃已经薨逝,她难免以为她年轻又盛宠,自是能在皇上心里占上那个位置去的。”
“怎奈,即便令懿皇贵妃已经薨逝了,皇上却宁愿将他那颗心空着,却也不肯再将任何人放进去了。任凭你如何年轻,如何貌美,如何用尽心思。”
廿廿的心便狠狠一震。
婉嫔轻叹一声,“好孩子,你还小,未来还有许多事,你终究会慢慢都明白的。”
廿廿离去时,握着婉嫔的手说,“婉嫔娘娘,媳妇知道质亲王家的五格格养育在宫里,平素是婉嫔娘娘照应着的。”
“质亲王治丧那日,我家嫡福晋身子不便,质亲王的继福晋也是我家同门,故此便是我去的。我那日也与质亲王福晋说过,若他们孤儿寡母的有什么需要的,需要十五阿哥帮忙的,到时候尽管来找我。”
婉嫔微微扬眉,便也会意。
婉嫔笑,轻轻拍拍廿廿的手,“五格格啊,是皇孙女,从小接进宫来在端则门外养育。我是担了抚养的名儿,可是那孩子却并不在内廷,故此我与那孩子的情分,终究是怎么都比不上小七和老十五去。”
“不过呢,我好歹有些话能说给她去。你且放心,你这话儿我自会过给她去。”
廿廿一笑而拜,“如此,媳妇就多谢婉嫔额娘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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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这几日,热河方面终于传回了十五阿哥的家书来。
十五阿哥这会子不便回来,便叫嫡福晋继续关着大侧福晋,等他回来处置。
倒叫廿廿惊讶的是,侯佳氏竟然没有回来。
廿廿总以为,身为人母的,六格格又是她第一个孩子,她惊闻噩耗之后,怎么都该赶回来才是。
可终究,侯佳氏许是也按着她曾经说的,她说她更以阿哥爷为重。
“格格原本还替侯庶福晋难受,眼前瞧着,格格倒白用了这个心了。”星桂幽幽道。
廿廿轻叹一声,“罢了。或许,那终归是人家的事。我与她就算同一屋檐下,也终究成不了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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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河,避暑山庄。
侯佳氏也哭得胖头肿脸,一双眼睛下乌青了多日去。
刘佳氏自过来陪着,从早开解到晚。
可是侯佳氏却未见半点好转,便是每逢阿哥爷回来,她也是这样满面憔悴地去迎候。
十五阿哥看了也只能叹息,多安慰几句。
甚而,就算内廷赐宴,她与刘佳氏进内领宴,也是这样憔悴地去,丝毫不掩丧女之痛。
便连她自己的娘家嫂子见了,都过来小心提醒她,“咱们都知道六格格没了,你心下难受……只是今年是皇上的八十万寿,老年人眼前是最不爱看见你这样神情的。”
“别说旁人,便是质亲王薨了,那可是皇上的亲儿子,可是为了皇上今年的八十万寿,质亲王的丧事也是简了又简去。”
侯佳氏便是含泪道,“强颜欢笑,我也会的。嫂子放心,到了人前,我面上必定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