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景容’戴斗笠的缘由,他长得实在太过惹眼了些,辨识度也高得过分,要是让其他修士误以为景容下山游历或是这世间有两个景容,那事情就不好处理了。
他陪他走过许多荒无人烟之地,抵达南北境边缘界碑时,也被江水拦住了去路。
莫凌云拍拍青牛的背,耳语着:“牛兄啊,一路辛苦了,你回去吧。”
等那青牛甩着尾巴走了,莫凌云又忍不住嘟囔:“牛兄不会走在路上被人当野牛抓去烤牛肉吧?”
“……不会。”远在玄天宗刚打坐入定的道君指尖一颤,回应了万里之遥的徒儿蠢话。
他们宗门驯养的坐骑都是有灵的,怎么会被寻常人抓住做烤牛肉……
“那就好那就好。”不知道自己刚跟景容本尊对了一次话的莫凌云还在问江边船家借着竹筏,这天色渐晚,哪个船家都不肯渡江去。
莫凌云生了堆火,对着火堆发了会儿呆,身侧的景容安安静静陪着他。
“要不烤鱼吃吧?”莫凌云念叨着,没得到景容的回应,他蓦然偏头,掀开了斗笠一角。
“师尊?”
两人视线撞上时景容眼里闪过惊错,他下意识地想把斗笠掀回去,又止住了动作回应莫凌云的话:“都可。”
莫凌云野外生存能力满格,说要烤鱼,他很快就找好了鱼饵和做了个简易钓竿,盘膝坐在江边等着鱼儿上钩。
一侧的景容望着腾跃的火焰,他虽然不畏水火,但毕竟是纸人,这么想着,他不由得坐远了些。
莫凌云抽了根枯枝挑着明灭火光,视线落在景容身上,隔着一层斗笠薄纱,偏让景容觉得,两人的视线,隔着万里之遥对上了。
莫凌云问他:“师尊,等明天渡了江,我就彻底出北境地界了,你会想我吗?”
“……我一直在你身边。”景容掀了薄纱,抬眼看向莫凌云,“这分魂即我,我就在这,凌云莫忧。”
“真好。”莫凌云抱了他,大半重量压在了景容肩上,在这短暂时间里,两人静默无言。
关于莫凌云先天经脉破碎之事,景容有压力,莫凌云又何尝没有烦恼,他是当事人,也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他生来就是孤儿,一人在南方小镇讨活,独自讨活的十七年里,修士大能就像传说中的人物遥不可及,偶尔和些开了灵智的野兽夺食相博是他人生里最刺激的事。
遇见景容就像他濒死的梦。
妖狼袭击了他们这个全是凡人居住的村落,莫凌云年轻力壮,被成群的妖狼撵了几个山头也有些体力不支,刚要愈合的伤口又在激烈奔逃中撕裂开来。
我要死了吗?莫凌云在心底默默问自己,他想再看一眼这清明的世界,就见那传说中的修士一人一剑,如天神下凡。
他从不奢望自己成为修士,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成了第一宗门的弟子,还不是什么普通弟子,而是少宗主的亲传弟子。
最初的时候不是没有闲言碎语,说他早过了修炼最好的年纪,也说他不配成为堂堂元婴道君的弟子,莫凌云纵然天性乐观,也不由多了几分心虚。
景容是生来的上位者,向来不屑于过多解释,只看着他道:“何必理会他人,叫师尊。”
好在,多数人对他是友善的,比如宁师叔还有云小师叔。
他在玄天宗修行了大半年,他以为一切都是苦尽甘来了,甚至默默把他和景容初遇的日子定成了自己的生日。
就在这样沉溺的幻梦中,玄天宗宗主,他的师祖,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他是跟师父一样的,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天灵根,可他是先天经脉破碎之体,灵根再好也无济于事。
莫凌云只觉心下钝痛,满腔苦涩下又觉,好像这样的事才是他真正的人生轨迹,世事无常,他或许根本不存在苦尽甘来的一天。
可景容告诉他,他是他景容的徒弟,他要他。
那一瞬,莫凌云很想哭,又或者,用力地抱一抱师父,可他不敢,景容是这天上仙,他呢,他算什么,一条试图跟真龙沾上边的小泥鳅。
景容化分的纸人跟他本尊一模一样,但实际还是有差距的,比如迟钝些,比本尊的疏离感少些,更或是,要温柔些。
莫凌云也是在今夜才大着胆子抱了他那么一下,这满心的苦闷好似也在一个拥抱中得了疏解。
等过了江,就到了南境的边境区,边境区总有那么些鱼龙混杂的灰色地带,好在这里是南北两境交界地,来往修士颇多,本地的地头蛇也没那么放肆。
莫凌云带着景容在这边境小城找了间客栈住下,他放好行李,拉了凳子坐下,搓搓手对景容道:“师尊,怎么从进城开始我就觉得背后毛毛的?”
“有人在跟踪你。”
“跟踪我?”莫凌云一瞪眼,左右环顾一圈更觉头皮发麻,他小声问了景容一句:“哪儿呢?”
景容竖起一指指向房梁,又问:“要听吗?”
“……偷听会死吗?”
“不过是些低阶散修,不碍事。”
得到景容保证的莫凌云果断决定:“听!”
而房顶,偷偷摸摸蹲在房梁上的四个大汉也在研究要不要对莫凌云这个新来的旅人下手,毕竟他们一向是靠打劫过路的旅人过活的,他们的老大四十有八,年初刚筑基,这给了他们极大的底气,现在也敢向一些看起来就不太强的修士下手了。
比如莫凌云。
“这小子看着就是个练气,应该可以下手。”打劫组老二瓮声瓮气。
“可他身边那人一看就不好惹。”老三接话。
“老四你怎么看。”四人中唯一筑基的老大摸摸他代表智慧的胡子。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要是个金丹大能,我们可就惹上麻烦了。”那老四瘦瘦小小,一副贼眉鼠眼的样貌,一看就十分符合这种小组织的军师形象。
“金丹?!”四人组老大眉毛胡子一跳,他们这边陲小城的最强修士就是道盟派来驻守的那位金丹初期修士了,今儿刚要开张,就碰见个路过的金丹修士?
“走走走不劫了不劫了。”四个人商量得热火朝天,又在老四说可能有金丹后果断决定跑路,这说着说着他们就收拾了装备鬼鬼祟祟地离了房梁。
差点‘被打劫’又不劫了的莫凌云听完了全程,不自觉沉默,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明明要被打劫的是他,但他怎么感觉自己全程都是个空气人。
他握着陶制的茶杯敲了敲坑坑洼洼的桌面,轻声问景容:“师尊,我打得过他们吗?”
“打得过。”
“徒儿想为民除害。”莫凌云说得正气凌然,只差没有一首正道的光在他身边响起。
那一夜,边城四害被人胖揍一顿,还写了再不作恶的大字幅连人带字幅的挂在了城墙上。
做好事不留名的莫某人出城前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一边问景容:“师尊,我做的对吗?”
“顽皮。”景容不置可否。
☆、第 9 章
等彻底进了南境,莫凌云才开始谋划起行程,当时景容说让他替他取样东西时莫凌云脑子乱的很,随意应下,又浑浑噩噩出了宗门,这一路走了十来天,差不多冷静下来自然也要好好规划去长川泽的路线了。
“师尊,你认识去长川泽的路吗?”
“……不认识。”景容能说他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想让徒弟出去走走散散心吗,现在俩人都冷静下来了,他才反应过来,对他而言到长川泽易如反掌,不过是个法器来回的距离,可莫凌云是个筑基都没有的修士,让他自己去长川泽,这得多危险?
“要不我们先去别样天分驻点买个地图吧。”莫凌云想起了他通识课所学,又掂了掂自己的包裹,“不过听说别样天挺黑的,也不知道我带的银两够不够。”
“无妨,你师父储物空间在这,应该不会不够。”景容递了块佩子给他,见莫凌云接了,又补充了句:“渡些灵气进去就能打开。”
这玉佩瞧着成色一般,偏真是承载了储物空间的法器,莫凌云还挺好奇的,依着景容意渡了丝灵气进去,于是,他的眼睛从正常大小,逐渐成了眯眯眼,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以为景容给他准备的盘缠顶多也就千百两银子,可这小山似的天材地宝和金银条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