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凉薄若霜的君主,偏为他犹疑让步,一点点学着怎么去爱,去解释,为他一点点学着,融化这冰封心肠。
他要怎么抛下他,抛下这个看似淡漠无谓,实则自卑不安到了极致的颜淮。
掌上展开的扇不曾受丝毫摧折,宁清指尖抚过一行行字,不觉念出了声来:“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后两句扇上没写,但颜淮想告诉他的,莫约是后两句。
“既有。”宁清视线一低,指尖抚在了落款之上,“相思与共……”
“也当……”后续四字模糊在风中,宁清亦满心茫然,他回顾时却见门外阴影一重。
燃起的灯暖不了夜色,亦无人叩这门扉,遥遥两相顾影间,终是寂寥。
“我……”宁清斟酌着,指尖抵在了门上又缩回,他很想问颜淮一句,愿不愿意跟他走,什么都不要了,也去哪里都好,可这话还没出口,宁清已然清楚自己在痴心妄想。
门外那人静静矗立着没动,直到宁清拂袖熄灯,他才迟缓转身向远处行去。
宁清静坐夜幕中,直至感觉不到颜淮气息了,他才起身向前,轻叩了叩那门扉,轻声喃喃道:“溯回……我们走吧,去哪里都好,做什么都好,做个乡野村医,我陪着你,我们再也不要卷入这纷争了。”
“无论前路如何,你我风雨同舟,我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说着宁清倒是轻笑出了声,偏微红了眼眶,一如他难舍景容和同僚们,颜淮又怎么可能抛得下宴止。
这愈发拖延,也不过是愈发迫近景容抵达东境的时日,听闻颜淮的登位大典已经在准备了,那他的师兄与颜淮的主君相抗的时日还会远吗?他和颜淮,又真的能安然相对吗?
东境已然入夏,夜来尚有些寒凉,颜淮正在看其他几境的战报,忽有风来,灭了他房中灯盏,更有人□□破门而来,一柄长剑仅离颜淮喉头三寸,那人悠悠开了口:“溯回君,我算你今夜有劫,是我。”
颜淮静默了大概两三秒,继而放了文书道:“门三两银子,药七两黄金,药方找秦牧之要。”
这是,只差没指明了骂他有病啊?
“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宴止扯了面罩,饶有兴味道:“我看起来不像刺客吗?”
看他这剑眉星目,墨发高束,又有黑衣劲装金纹暗绣,这一人一剑独闯魔宫的气魄,要真是刺客,那还真是,拉低了刺客门槛。
颜淮的不捧场影响不了宴止兴致,他在夜下借月华剑锋一转,悠然道:“我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溯回君可知,你今夜是我剑下亡魂。”
颜淮仍是不说话,只是眼中情绪已经藏不住了,那眼底无言意味愈发浓。
“你又在心底骂我。”宴止望了眼颜淮,十分肯定,颜淮指定在心里骂他有病快治。
“不过,这不重要。”宴止一笑,倾身时手中剑落到了地上,他只手捏住了颜淮下颚,轻道:“我们先来算算,你把我军全撤了的账吧。”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说呢,这里宁清跳有真想跳的成分,也有闹脾气的成分,差不多就是那种,你竟然试探我?你竟然质疑我够不够爱你?!
☆、第 150 章
“属下知罪。”
属下知罪,知罪不改,颜淮向来如此。
宴止望了颜淮片刻,松开手道:“还不错,有进步,这次知道不拿自己开玩笑了。”
改拿他东境之计开玩笑了,这还在他接受范围之内。
“干什么都好,别拿自己开玩笑。”宴止抽了颜淮手中文书,看两眼又扔回颜淮手中去,他道:“我此行南疆收获颇丰,颜卿。”
颜淮接了文书继续看,没应宴止的话,反正应不应,宴止都不会住嘴的就是了。
“人若当真有前世,我定是个不世枭雄。”
“你的话……还是跟着我吧,不然太容易被骗了。”
宴止这话说的,当真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理直气壮得半点也不脸红;颜淮这般欲求淡泊之人,跟着他才是真折寿。
但凡宴止有点自知,也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颜淮对此不置可否,在宴止又一次抽出他手中文书时侧身重燃了灯,颜淮再回身时,宴止已然自己拉了凳子半点也不尴尬地在颜淮对面坐下。
“我近来总做梦,梦见一个人,反反复复的。”
“谁。”
“看不清。”
“但你知道是谁。”
“呃,也能这么说吧,但我觉得我不该梦他。”宴止一顿,旋即洒然一笑:“梦也该梦你,又给我带什么‘惊喜’了。”
是嘲讽还是玩笑颜淮懒得分辨,他提笔在纸上写了药方,朝宴止一递道:“臆想,早治。”
宴止看着颜淮手上药方有些沉默,他们这聊了不到一刻钟,颜淮说他有病两次,这虚假主从情,莫约是又薄了一分的。
所以,宴止选择,接了那药方,随手撕掉,他笑容狰狞地朝颜淮道:“你就不会说点好话?我现在很迷惘哎?”
颜淮闻言看了眼宴止,“务实些。”
说直白些就是,指望他说好话?少做梦。
“我……你这……”每次跟颜淮闲聊都会被哽住的宴止一顿,颇有些气恼道:“务实?那你在我东境大捷时撤我全军怎么说?”
“不影响大局。”
“那影响我心情了!”
颜淮又一度沉默,宴止这算不算说不过就开始撒泼?
莫约隔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颜淮重拾了文书,淡淡道:“你挡着我看折子了。”
宴止闻言眉头微蹙,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颜淮道:“在你眼里折子竟然比我重要?”
颜淮仍是不答他,但宴止不用听答案都知道了,颜淮这人心底肯定说了句,你竟然敢拿自己和折子比?
他俩这情分,当真是情薄如纸,还不如纸!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我不跟你计较。”宴止深吸了口气,十分‘和蔼’地转了话题道:“你登位大典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颜淮视线微闪,沉声答了句:“诸事齐备,只待吉日。”
“那就好。”
余下也没什么事好谈了,宴止捡起地上的剑,一个潇洒纵身,破窗而出,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么别致的事了,颜淮给他记账本上就对了。
其实也没诸事齐备,有关于宁清的事,颜淮是半点不敢沾,给宁清备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殿中侍从也通通换了人族,殿前新植桃花树纷繁,独宁清素衣白裳只影难成双。
“他穿白做什么?”宴止眯了眯眼,虽说他们东境丧事着黑,但他可是清楚其他境丧事才穿一身白衣的。
“由他。”颜淮闷咳了声,转身欲走时又被探到他身前来的宴止挡了路,宴止眼里带了几分探究:“我总觉得你在瞒着我什么?”
“没有。”
“有。”
二人这争执不会有结果,如旧的颜淮加快了步子宴止撵后边跟,直到见一簇新花时颜淮才迟疑着放缓了步子。
这山荷叶,绽开的花小朵簇拥着,淡白的片环着黄绿相交的蕊,真是清新淡雅山花自宁。
宴止顺着颜淮视线去看,扬声道:“这花我认得,雨后花瓣会变透明。”
“折澜会喜欢的……”颜淮不觉说出了心声,又后知后觉到,自己竟然也有了会想要去分享的人。
宁清自是雅淡如莲的人,望他时眼里温柔又深情,扰乱颜淮一池心湖而自知,那般深情款款的眼眸,怎就因他添了泪。
颜淮沉在自己思绪里,也没去注意一侧宴止惊错眼神。
宴止是没想过,颜淮此生,竟会有把一人记挂在心上的时候,他竟然还会欣赏风景考虑对方喜不喜欢了?
当真是,情爱误事,情爱误事啊。
眼见颜淮蹲下身去,握着匕首细致挖着山荷叶根土,宴止没忍住问了句:“你洁癖呢?”
颜淮动作随着宴止话音一顿,他旋即朝宴止递了匕首。
这次换宴止一愣了,他看了眼颜淮,又看颜淮手中沾土的匕首,颇有些恼怒道:“不是……给你小情人刨的山荷叶你让我来?我给你连匕首带花扔了信不信?”
颜淮淡淡扫他一眼,垂眸继续着自己的事,这隐意莫约是,既然清楚,还话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