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他的。”
他答应过一个人,要陪他一同看东境第一场雪落的。
这锁妖塔破,妖魔重临于世,东境有千鹫府君颜淮震慑十方,南北两境却并不好过。
多数妖魔还是懂得欺软怕硬这个道理的,东境多为至邪魔修,不若南境,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更多,也更好让他们抢占地盘。
再说人妖两族相战在先,东境妖族势力孱弱为魔修所碾压,这些从锁妖塔里逃出来的妖魔与其去东境,不如到南境去,还能被其他同族之妖奉为上宾。
锁妖塔破一事,最大过错在其守护宗门玄天宗之身,是玄天宗宗主景容轻信魔修,遗失玄天石在先,如今锁妖塔破,最该担责的就是他。
可在人族这般重重困境之下,也唯有这罪人景容担得起修界之首一职,带他们一同抵御妖魔。
这一片混乱之下,更有传闻中玄天宗已寂灭千年的剑仙李之凤重临世间,他只一柄北霄剑,无需多言,便是剑意凌然,他仍是千年前那个,斩妖魔,以其名便可震慑四方的剑仙。
剑仙不接受任何人拜会,只带了同宗弟子镇守玄北界域,以防极北万妖急袭,他此番现世,只留下一句话来。
景容必须是他们玄天宗宗主,无论如何。
“何必呢,你说何必呢。”南境小酒馆有人喝着酒窃窃私语。
如今天下大乱难有安宁时刻,玄天宗作为修真第一宗自是以身作则,一直走在御妖魔的前线,唯一让天下人诟病的是,他们总护着这犯下弥天大错的容榭道君。
“谁知道呢,把玄天石丢了还能当玄天宗宗主。”喝高了的男子满脸通红,说着又灌了口杯中酒,“这世道这么乱,他难辞其咎!”
“不过……说来也有趣,连他这般德不配位的人都能当第一仙门的宗主,你说,我当初要是进了玄天宗门下,这宗主,我是不是也能当啊?”
“我们还能当得比他好呢,嘿嘿……”
“玄天宗这规矩……还真,真奇怪!”
一群喝多了的普通修士正胡侃,被突如其来一颗石子破了酒桌,他们寻迹抬头去看时,只见一劲装高马尾女子冷冷瞧着他们。
“嘿!我说你这小娘们儿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爷们舍生忘死替你们守城,喝个小酒你还敢砸我们桌子?!”
“说些不过脑的话时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厉遥抽刀,眨眼间那把刀旋向齐齐起身的普通修士之中,震破了他们手中酒杯,没伤及人分毫。
“你……!”
“这,这……”
突如其来的闹剧让这些人清醒了不少,他们纷纷瞪大了眼看着楼上面色不虞的女子,听她继续斥道:“容榭道君并非酒囊饭袋之辈,何况,道君二字,你们中有何人当得起,若是当得,我少不得劝你争一争玄天宗主位。”
“你,你这人……不讲理……”有人小声骂她,“我们说的哪句不是实话?要不是他有过在先,我们兄弟至于在这边城拼死拼活只为护住一方百姓,还连口热乎的都喝不上。”
“他过为他过,他功为他功,此事自有万道盟裁定,还轮不到你们在这儿嚼舌根。”厉遥视线一低,不得不说,莫凌云演技太好了,把他们所有人都骗了过去,如果她是容榭道君,或许也不会做得比容榭道君好到哪里去。
如今容榭道君四处奔波,重重设防以御妖魔,分毫不芥蒂旁人偏颇蜚语,玄天宗更是倾尽全力帮扶着寻常百姓。
厉遥觉着,要换做是她自己,她更可能的是,在这万众斥责时就退缩不前不愿意再面对一切了,又哪能如容榭道君这般宽广。
“不是……我们说我们的事,你这小娘们儿指手画脚什么?”说不过厉遥的散修憋了一口气在,打不过这娘们他们气势也不能输好吧。
奈何,厉遥只是擦了擦刀锋,随即收了刀,望向他们道:“本姑娘正是新任边防袖首,你们对我的训诫若有不服,大可上告万道盟。”
☆、第 136 章
锁妖塔破,妖魔出世,天下大乱,这一番乱局之下,渔翁得利的,妖族无疑。
但修界,景容的强横出乎所有人意料,他玄天宗一役震慑了不少出逃妖魔,也稳住了民心。
这不是宴止想要的结果。
他要的是这天下大乱,玄天宗自顾不暇,别挡了他踏破九霄的路。
“他与容榭齐名,便当真是天命所归了么。”宴止眸色偏深些,无声证明着他的不虞。
“天命所归也挨不过这千般算计。”颜淮拨了拨棋盘上的棋子,东境今年落雪之兆格外早,未能得偿所愿的宴止也格外暴躁。
“算计至何时。”宴止瞧着棋盘上棋子,他的黑子,又被颜淮拈起了几颗,偏颜淮神色还淡得很,没半点压了自家主君势的自觉性。
“修界力竭之时。”白子落下时,颜淮已经没再动手拈起黑子了,看这棋子摆布,黑棋死局无疑,宴止的棋,他拿与不拿,宴止都无路可走。
“你这人,当真是一点情面不留啊。”宴止哑然失笑,抬眸看向颜淮道:“十几年都磨不得你通些人情世故,你和宁清才相处多久,怎么就认定他了。”
颜淮收棋的手一顿,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十几年的排布主上等得,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倒不是急不急的问题。”虽然明知颜淮有意扯回话题,但宴止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只是一想到北境,总觉着不顺畅。”
颜淮收净棋盘,复看宴止,淡道:“主上,不会是动恻隐之心了吧。”
“……怎么可能。”宴止一顿,“我不怜世人,这世上,也没人能拦我破九霄天封印。”
“我没特指。”颜淮望了眼亭外天色,不觉起了身,“主上又何必自认。”
“……你套我话?”宴止面上笑意渐褪。
可颜淮仍是淡然得很,“属下并无他意,只是快下雪了,我该走了。”
“我,你,这……”宴止看着颜淮离去的身影,颇有些气极反笑,“这一口一个属下,气我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奈何颜淮是真有事要走,也是真从来不管他宴止怎么想;看这天色,快要下雪了,他答应过折澜的,陪他看第一场雪。
虽说其他地方已是花叶渐落,宁清所在庭院却是春意尚存,华亭中素衣公子倚栏合扇,一袖晴山蓝染了层灰意,倒更添他温润雅淡。
是颜淮玄衣墨发,携一袖风霜而来。
他这一来,山川草木失色,偏也柔了宁清眼底神色,“溯回。”
“我在。”
“你最近好像很忙。”一如既往温柔的语调。
颜淮接不上话,他伸手替宁清拢了拢披风,轻声道:“近来天寒,多添些衣物。”
“嗯,你也是。”宁清唇角微弯,拉着颜淮在亭中坐下,旋即指了指天色向颜淮道:“溯回你看,这天色入白,茫茫无际,便是落雪之兆。”
“你说,今儿,会不会下雪呢?”宁清望着天色,颇有些期待。
“不知。”颜淮从不去看天变前的天色,现在更让他犹豫的事是,如果宁清知道他最近匆忙缘何……
“你好像很难过。”是宁清蓦然凑近,捧住了颜淮颊边,他见他眼神微闪,唇瓣微动,偏下一瞬低了视线。
颜淮说不上来,他也说不出口,他只得转了话题:“怎么看出来的?”
“一种感觉。”宁清给了他一个拥抱,“我能感觉到你的喜乐伤悲,哪怕于旁人而言你无甚差异。”
颜淮眸光一颤,不甚自在地低了视线,他这平生常苦悲,世人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沾得都不深,宁清这一说,他才发觉,原来他也是该有情绪的。
“很难过的话,就抱紧我好了,溯回。”
这咫尺间雪匆然落下,颜淮一手环着宁清肩,抬头去望纷然落下的雪花,听宁清含笑唤他:“你看,我们当真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对。”
“我有些冷。”
宁清这一说,颜淮自是拥他更深些,触及宁清腰身时,颜淮不觉眉间微蹙,他把人往怀中一揽,低声道:“你太瘦了,多吃些。”
“……也还好?”宁清就这么懒散靠在颜淮肩头,说着:“膳房送来的各种汤药和药膳我都吃了,我该是胖了才对的。”
“不过啊……近来总是容易犯困。”宁清往颜淮怀里一缩,“你不在,我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