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时候,也许是因为不太好意思,苍耳垂下了眸,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腼腆,只有偶尔撇过来的一眼,透露出一点“求夸奖”的晶亮意味。
琅泠本来准备好了无数套把人留下来,再数落一顿,叫他爱惜点自己的说辞,可是这一刻,他握着这块玉,忽然就失了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时间突然就过得很慢,感知无限放大,大到他能清晰地感到手中那玉上渐渐散去的温度——那是苍耳一路小心翼翼地贴在心口护着,用心尖上的那一点暖暖出来的温度。
那个人的手是凉的,脸颊也是凉的,可交到他手中的这块玉,偏偏是温热的。
多傻啊。
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玉,怎么会缺这一块呢?怎么就值得顶着风冒着雪,拖着病体千里迢迢地去取呢?
他该骂他的。
琅泠想。
最好骂得狠一点,把他骂到哭,叫他以后再没胆子做这种傻事。
可是他骂不出口。
他握着这块玉,就仿佛握着一颗跳动的、炽热的心,握着那个人一腔死亡也不能终止的情谊。
他怎么忍心责骂一个如此心心念念着他的人呢。
苍耳还在看他。似乎是因为他太长久的沉默,那双眸子从下面悄悄地看上来,亮光渐渐消失了,变成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和一点点的委屈。
琅泠知道他的忐忑不安,也知道这时自己应该笑一笑,然后说“谢谢,我很喜欢”——这样苍耳就会很开心了。
可他笑不出来,也说不出来。他的手抖着,唇也抖着,嗓子像是被什么塞着,一开口,眼泪反倒先掉了下来。
苍耳最初都没有察觉到琅泠哭了。他想着琅泠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应他,那一定是不喜欢他送的东西了,于是心里悄悄摇着尾巴的小兽便蔫了,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垂下了头。
这个打击有点大,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又被琅泠死死地按在怀里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察觉到有什么掉在了狐裘上,又从那纤长的狐毛上坠落,滴在他的颈窝里。
“……泠?”他迷惑地抬起头来,“你……不喜欢么?”
“没有,我喜欢,我当然喜欢……”琅泠喃喃着说。
那你为什么哭呢?
这句话苍耳没能问得出来,因为琅泠低下头来,封住了他的唇。
苍耳微微睁大了双眸。
这是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既像是在轻柔地抚慰最珍视的宝物,又好似在平静中歇斯底里地宣泄着某种情绪。来自另一个人的舌在他的牙上轻擦而过,又以不容拒绝地姿态撬开他的牙关,在他的口腔里准确地找到瑟缩着的游鱼,邀着它一并纠缠沉沦。
唇舌纠缠,今晚虽无月,但夜色温柔。
即使占尽了便宜,琅泠也足够轻柔,轻柔到苍耳很快也闭上眼,追随着他沉浸在这个吻里。他仰着脸,不由自主地贴近琅泠,双手环上琅泠的腰背,脑海里除了唇舌相触的感觉外一片空白。
他从琅泠唇舌间尝到了几分咸腥。
那是琅泠的眼泪,每一滴滑下来,都让这咸腥更重一分。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哭呢?
苍耳依旧是茫然的,琅泠也不会给他解释。
他只是从心底里想用力地、发狠一般地吻这个人,却又因为舍不得伤他一丝半毫,真落到实处的时候,百般的阴暗心思都化作不动声色的温柔占有。
一直到仔仔细细地掠夺过每一个角落,琅泠才肯罢休。苍耳很少被他这么吻着,简直毫无抵抗力,很快就被迷得晕晕乎乎。等被放开的时候,他环着琅泠的脖颈微微喘息着,唇色发红,一双眼眸水雾迷离,似乎还有些搞不清今夕何夕的迷糊。
琅泠看着他,眸中的温柔一层层荡漾开,像是池塘里微风吹出的皱褶。他随意地擦去自己脸颊上的泪水,又慢慢抹去苍耳唇角的银丝,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苍耳柔顺的长发,轻声说:“伤口还好么,没有更严重罢?”
苍耳眨了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回答:“没有,我有在注意的。”
琅泠刚想说什么,他又轻声说道:“我有考虑过。”
“考虑过……什么?”琅泠茫然了一瞬。
苍耳又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低声说:“那次你问我,有没有考虑过跟你……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也许是觉得过于不切实际,“长长久久”那四个字他咬得很轻,含含糊糊的,但琅泠还是听清了。
他预感到什么,心里忽然猛地颤了一下。
“我有的。”苍耳极轻地说。似乎是怕琅泠没有听清,他又大声了一点点,重复道:“我有考虑过的。”
他抬起头来,眼神有些飘忽,语气虽轻,但很认真地说:“我想跟你过一辈子的,泠。”
这个称呼一出来,琅泠就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了,苍耳,别说了。”他喃喃道,“我会忍不住的,我真的……会忍不住的。”
他这晚上受到了太多的惊讶震撼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犯规的人。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将这只小蝙蝠的翅膀彻底折断,扣上枷锁,永永远远地关在自己的笼子里,叫它再也无法飞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苍耳乖巧地递上新年礼物
琅泠:first blood!
苍耳犹犹豫豫地打直球
琅泠:double kill!
怎么会有人能拒绝苍耳这种小可爱呢,不可能的!【叉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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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终见兵戎(一)
苍耳的内力虽不在了,但对于危险的感知力却更上了一层楼。出于某种隐隐的感觉,他茫然地停住了话头,一双在夜色和水光的衬托下略显圆润的眸子越过琅泠的手背,征询般地对上琅泠的目光。
尽管很想做些什么来证明彼此的存在,但是摸着苍耳冰凉的手,琅泠最终还是渡了些内力后强硬地把人塞回了被子里,并勒令他养伤期间除非自己在场,否则不能再下床一步。
苍耳在不犯倔的时候一向很听琅泠的话,乖乖巧巧得一点也看不出来能把人气个半死的潜质。琅泠板着脸叫他去床上躺着,自己去取了药来,一边检查他的伤口到底有没有更严重,一边顺手将药给他换了。
苍耳虽然是偷偷跑出去,但对自己的伤势还是很有些长年累月留下来的经验的。琅泠揭开他腰腹的纱布时,那伤口已经是半愈合的状态,新长出来的皮肉呈现粉嫩的颜色,与其他地方的冷白肌肤格格不入。他探出指尖碰了碰,苍耳就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身子。
“痒。”苍耳低低地说。
“是好事,伤口在愈合。”琅泠的指尖划过那一道创口,目光落到他胸前那一道略深的印记上,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你以前受伤重的时候……是怎么活下来的?”
苍耳认真地想了想:“甩掉敌人,拿衣服缠一下伤口。烂肉割掉。”
琅泠听得直皱眉:“这样不会发烧吗?”
“有时候会,还会被追杀。”苍耳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只在话尾带上了一点小骄傲,“但我活着,他们死了。”
琅泠心里发堵。他低声说:“不能回蛊魔岭去么?”
苍耳顿了一下才说道:“不能回去。”
“为什么?”琅泠抿了唇,“会给你主上添麻烦是么?”
苍耳摇了摇头。
“有人想我死。”他低声说道,“不安全。”
所以他受了伤,尤其是重伤的时候,一向是躲到荒郊野岭待到好的,拖着一身伤风餐露宿实在是家常便饭了。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像这次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回握住琅泠穿插进他指缝间的手,与对方十指相扣。
从来没有哪次会像这次一样,有人看护着他、担心着他,甚至可以说是细心地侍候着他,让他如此安心。
琅泠的指尖不自觉地又绕上苍耳的发梢,慢慢地梳着。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人伤重成这般的模样,自然也就对这些伤痕感触不深,如今真见了苍耳在生死线上挣扎过一回,又为了悄悄跑路的这人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再看这些伤痕的时候,心绪就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