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泠也是头一次谋划这种事情,心里忐忑,见苍耳不说话,语气又软了三分:“现在就公开的话,虽然我瞒得严,但难保有蛛丝马迹泄露出去。你也知道我使了计让乾玉门和九星宫相斗,如今这两个门派都在针对听风阁,若是让他们得了点什么信儿,你就危险了。再过一段时间的话,等我把这些小鱼小虾的压下去,再昭告江湖,就算出了点什么事儿,我也有能力保你。”
他没说的是,除了听风阁的那摊子事儿,他还在派人找解除命蛊的方法,现下已经有了些线索,等过段时间找到了,他就可以完完全全地将苍耳夺过来,成为他的人了。
不过……
“你真的想离开蛊魔岭么?”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苍耳被问的愣住了。说实话他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直到现在还是以为自己有一天会死在哪个阴暗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唯一的区别就是琅泠大概能帮他收个尸。
他从未真的有要和琅泠一起过日子的真实感,是以他根本没有想得那么长远,只是想琅泠了,就翻山越岭地来找他。
可他不可能一直这样的。他终究要在琅泠和化魇之间做出选择。
“我……我不知道。”苍耳垂着头,艰难地说。
蛊魔岭到底是他住了十余年的地方,化魇到底是他跟了十余年的主上。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更何况化魇捡他回来,教他武功和蛊术,这么多年了,确实也不能算亏待过他,反而对他还不错。
琅泠早知道会是这么个回答,失望之余,倒也不算很意外。
他忍到现在都没对蛊魔岭动手,以后的谋划里也没有要将蛊魔岭重创的原因也正在此。不管怎么说,那个男人哪怕不怎么负责,也养了苍耳十来年了,他会有所留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而且琅泠清楚化魇上次虽然派了杀手来伤到了他,但实际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毕竟当时他离那杀手那么近,随便有只什么蛊虫就够他喝一壶的,但事后赤随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多遍,确认他身上只有一条剑割出来的口子,没有多什么奇奇怪怪的蛊虫。
琅泠一向把恩怨算得清楚,就冲这一点,他也不会对化魇下死手。
但是想就这么善了?
呵。
琅泠在心里冷笑一声,再看向苍耳的时候,目光又不自觉柔和了:“我不勉强你,你慢慢想。以后愿不愿意表明你的身份,也全看你自己。”
苍耳低低地应了一声。
琅泠知道这事儿他得慢慢地接受,认真地考虑好了,以后才不会有什么遗憾,因此识趣地不再提了。
只是这事儿扰得苍耳心不在焉,甚至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熄灯睡觉的时候。
……于是他就被琅泠温柔地“安抚”了一回。
苍耳被这身体力行的“安抚”弄得昏昏沉沉,一时也没有精力想得更多了,蜷在琅泠怀里,困得只想睡过去。
琅泠轻轻地给他拍着背,像哄孩子一样哄他。
这个夜晚一如他在这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静谧美好。
只可惜就在他的意识要散在琅泠的温柔中的时候,心口处的一阵剧痛又将他无情地拉了回来。他骤然醒来,思绪还不清楚,已经下意识地闷哼出声。
琅泠本来也快睡着了,被他这么一吓,又惊醒过来,问道:“怎么了?”
苍耳咬着唇,一点一点地把自己蜷起来。他痛到发不出声,只能喘不上来气一般费力地呼吸着,胸膛大幅度地一起一伏。
这个过程极短,琅泠刚担忧地揽住苍耳,他就慢慢平静下来了,只是喘.息声还是很重,出了一额头的汗。
“怎么回事?”琅泠摸上他的心口,“命蛊?”
苍耳虚弱地点了点头。
琅泠的神色冷下来:“他经常这样对你么?”
“不……是。”苍耳靠在他怀里,好容易喘匀了气儿,“没这么严重过。”
以前只是一点点疼,充其量只是知会他一声,让他赶回去而已,而这次他恍惚有一瞬间,真以为化魇要杀了他。
“那现在,你要回去了么?”琅泠坐起来,披上外袍,遮住了精壮躯体上的暧昧痕迹。
苍耳也坐起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琅泠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也好。下次想来,便到这里来找我罢。”
他起身下床,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东西来,手编的红绳上,一枚鸟羽般的羊脂玉坠在上面,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原来是个手链。
他在床边半跪下来,执起苍耳的手,把那手链系在他手腕上。那枚鸟羽形状的玉自然地垂在他手腕下方,与那肌肤是一样的白。
“本来上一次就应该给你的,可惜我上次忘记了。”琅泠摩挲了一下那根红绳,“这玉不大,你戴到这个位置,平时行走间也不会有多少摩擦声,不会碍着你事的。”
他放开了,苍耳抬了抬手,有些愣愣的。
“收了这东西,以后就是我的人了。”琅泠微微站起了一点,把额头贴在他额头上,“你若是不想反悔,别忘了来看我。”
苍耳的喉结动了动。
“好。”他说。
琅泠静静地拥了他一会儿,这才取了衣服来,一件一件地亲手替自己的心上人穿上。
这又是一套新衣服,也不知道琅泠到底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给他做衣服。
苍耳乖乖地任他摆弄,直到那个人推后了两步,上下看了看,点点头说:“好了。”
于是他站了起来。
那白玉羽毛被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但琅泠知道它的位置。只要那人不取下来,那就是一道印记,锁住了那只小蝙蝠的印记。
但它并不强制。能锁住多久,全看那人的意愿。
苍耳还是从窗户走的。他飘然落在地上,向外面走去的时候,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他能知道琅泠在后面的阁楼上,倚着栏杆看他。
同样的,等他有一天回到这里来的时候,无论风里雨里,都会有人在这里等他。
那道视线一直追随在他背后,依依不舍,又分外克制。
苍耳停住了,但没回头。他抬起手来,任由那截袖子滑下去,露出手腕上那一串手链,背对着琅泠轻轻晃了晃。
琅泠满是阴霾的眼中终于露出点点笑意。
目送着苍耳的身影融入黑夜中,琅泠的脸色终于彻底冷了下来,无声地磨了磨后槽牙。
这个时候把人叫走……呵。
不能抱着人睡觉的听风阁主分外不爽,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终于开口把暗枭叫了过来:“人到了么?”
暗枭恭敬地低着头:“应公子昨日傍晚就到了,如今正住在锡阳城中。”
琅泠“呵”了一声:“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化魇,打扰别人谈恋爱天打雷劈哦!
那啥,化魇没有多坏,你们就当他是苍耳……不,琅泠的大舅子【失智发言.jpg】
☆、第五十六章 终暖(六)
第二日,琅泠坐在锡阳城某处的茶楼雅座,亲手沏了一杯茶,笑眯眯地推到对面人的面前:“应公子,请。”
对面那人满身冷冽,一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显得结满冰霜。他盯着桌面上推过来那茶,没接,反而冷冰冰地说:“琅阁主有何贵干,还是不要绕弯子了。”
琅泠笑意微顿:“应公子仿佛对我有点敌意啊。”
应子羽抿紧了唇。
在短时间内接连经历了挚友欺骗、父亲被害、叛出门派被追杀等种种事件后,他终究不再是那个一心澄澈的剑客了,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嫉恶如仇。
可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低声说道:“你谋划了这一切,你明明什么都知晓。”
“所以呢?”琅泠淡淡说,“应公子是觉得我谋划了这一切,是个恶心的坏人呢,还是觉得我知晓这一切,理应提早告诉你呢?”
应子羽沉默。
“不瞒应公子,为了令尊那一条消息,我听风阁可是损失了一条埋了七年暗桩。连乾玉门自查都揪不出来的松边派内鬼,应公子莫不是以为我听风阁的消息,得来都是毫无代价的罢?”琅泠把手搭在茶杯上,指尖轻轻摩挲,“再说了,我得此消息时,令尊已经毒入骨髓,药石无救,我若告诉你,不光得不到令尊的人情,还极易因为你的冲动惹上事端——应公子觉得,我会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