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观山当即赤红了眼,呼哧呼哧地喘着,嘶哑地咆哮道:“‘鬼蝠’……哈!‘鬼蝠’!”
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鬼蝠”专有的蝠形镖形如一只半边翅膀向上回旋,半边翅膀向下回旋的暗黑蝙蝠,刃上淬着无人可解的剧毒。每一次刺杀成功,无论他有没有使用蝠形镖,最终都要在现场留下至少一只,因此后来这镖也成了辨别“鬼蝠”身份的标志之一。
见了这样三只蝠形镖,柳观山哪还能不明白是谁要取他们父子俩性命,只是那毒发作的很快,柳青松的气息肉眼可见地衰落下去,黑血从七窍向外涌,很快就奄奄一息,眼见着快要不行了,他只得含恨按捺了想把凶手千刀万剐的心思,急急呼和道:“快,快去叫大夫!”
大厅里这才像解冻了一样鲜活起来,怒骂者有之,质疑者有之,哭闹者有之,慌慌张张去叫大夫者有之……场面眨眼之间混乱了起来,人声鼎沸,嘈杂一片,吵得人头昏脑胀。
一片群魔乱舞中,琅泠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他就说那家伙不应该那么傻的,果然是有后手。
他身边的柳红杉脸色阴沉了一瞬,没叫人看出端倪,转脸就挂上了一幅焦急之色,急急向前扑去:“父亲!大哥!”
他扑到近前,看着柳青松的惨状,当即就落下泪来:“大哥啊,是哪个害得你如此!待我抓到那贼子,定要将他扒皮抽筋,千刀万剐来替你报仇!”
他凄凄惨惨地哭着,却被柳观山一巴掌抽在脸上:“孽子!还不快去找大夫!”
柳红杉跌坐在地,怨毒之色自眸中一闪而过。只是他很快就垂了眸,捂着脸,像是备受打击一样哭得愈发厉害,嘴唇微颤着,却是以传音入密阴恻恻地冲着柳观山说:“老家伙,你这么宝贝他,就没探探他还在喘气么?”
“你!”柳观山瞪着眼睛,瞳中血丝密布。他自是感觉到柳青松冰凉下去的体温,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忍受柳红杉的这种挑衅。
只是人群已经渐渐围拢过来,宾客们都以为柳观山是悲痛得糊涂了,窃窃私语半晌,终于有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站出来,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柳庄主节哀……”
琅泠站在人群外,在这一刻忽地察觉到什么。他猛地抬头,正看到人群上方,一道身影如大鹰般扑落!
琅泠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苍耳!
他居然没有逃跑,而是在众人乱成一团的时候,再次从房梁上摸了进来!
这摆宴席的大厅建得奢华,梁架得极高,离地有七八米的距离,众人在底下惶惶不安、不知所措的时候,没人还能注意到房梁上一闪而过的黑影,于是苍耳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摸到了柳观山头顶。
随后,一跃而下!
柳观山此时正陷在痛失爱子的悲伤、被挑衅的愤怒和对喧嚣人群的烦躁中,他的眼底布满血丝,周围的吵闹声震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一股邪火在他胸中燃烧,叫他忍不住想撕烂周围人喋喋不休的嘴。
然而他还没疯,他不能这么做。越是如此,他就越强烈地憎恶起那名为“鬼蝠”的杀手来,恨不得生吞活剐了那家伙。
只是他不会有机会了。
就在柳观山赤红着眼,准备放下柳青松的尸体,召集人手搜索凶手的时候,他忽地感觉到一种致命的危险感。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瞥见一截飘飞的衣角在他视线中一闪而没。
他甚至都没有看见刀光——苍耳对准的是他的心脏,而不是眉心。
利刃穿透血肉的感觉异常鲜明,柳观山清晰地感受到他近乎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短暂地凝滞后从背心迸发而出,顺便带走了他所有的体温,心中满满的惊愕甚至一瞬间压倒了从心口泛上来的剧痛。
他用尽了力气想回望一眼,却只是从口中吐出几口血沫,头慢慢地坠在了地上,双目圆睁,四肢痉挛,几近咽气。
琅阁主送出的礼物,果然不是凡品。那带血槽的短刀切入血肉,就仿佛切开一块豆腐那样简单,再加上苍耳坠下的冲击力,这柄利器毫无悬念地贯穿了柳观山的身躯,将他连同柳青松的尸体一起死死钉在了地上。
兔起鹘落间,一切已尘埃落定。
站得最靠前的那个瘦削男人根本没回过神来,嘴上还在刹不住地说着什么,眼神却已直勾勾地发着愣,眼睁睁地看着那白刀子进去,殷红的血迸溅出来,在空中泼出一道血幕。
恰在此时,苍耳抬了眼,正正好与瘦削男人对上视线。
他们隔着一道淋漓的血幕对视。一些飞溅的血滴沾染上了苍耳的侧颊,他轻轻侧了侧头,神色平静,眸光澄澈,有种妖冶的纯真。
瘦削男人的声音消失了,巨大的恐惧让他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咯咯”声。直到鲜血兜头淋了他一脸,他才回过魂一样,发出一声凄惨的不似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声打破了凝滞的僵局,似乎被拉长的时间流速又回归正常,众人惊声尖叫着抱头鼠窜,一些离得近更是两股战战,几乎吓瘫在地上。
好在苍耳没有大开杀戒的打算,他就像所有优秀的杀手那样一击即中、顷刻远遁,眨眼已弃了短刀,凌空飞踏,踩着混乱人群的肩膀径直向外冲去。
琅泠有心想追他,奈何苍耳避着他走,人群又太乱,乌泱泱一片堵在中间,让他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苍耳远去。
然而,就在苍耳即将脱离人群的包围时,一柄大刀猛地从斜刺里蹿出,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粗声粗气的怒喝:“贼子休逃!”
好巧不巧,使刀拦了苍耳的,正是那最初被柳红杉怀疑了的大汉。
苍耳敏捷地一闪,躲开了这次袭击,那大刀一时收势不住,竟一刀砍翻了另一个来不及逃跑的男人。
那个男人全没想到自己要受这无妄之灾,倒下的时候满脸愕然,死不瞑目。
苍耳轻盈地后跳两步,想把自己隐入人群,绕过那大汉,谁知那大汉眼见着自己砍错了人,眼中竟不见愧疚,反而有一种嗜血的兴奋,不知发什么疯,大喝一声,挤开人群,直追着苍耳而来。
那大汉满脸横肉,使得一把好力气,少说几十斤重的大刀,在他手里竟挥舞得虎虎生风,看着声势颇为浩大,直教人心里发怵。众人害怕误伤,纷纷给他让路,但也有一些人见时机大好,跟在大汉后面悄悄地围了上来。
那可是“鬼蝠”啊,别的不说,光是仇杀的赏金就够一个人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苍耳难得有些犹豫。
前路是走不通了,但他若是折返,唯一的出路……离琅泠太近了。
然而现实已容不得他多想,他看着朝他杀来的大汉,一咬牙,转身便跑。
琅泠见苍耳被逼退回这边,眸中划过一缕深色。他装作因为什么发愣的模样,等苍耳一阵风似的绕过他,才恍然惊觉一般猛地转头怒喝道:“竖子尔敢!”
他运起轻功追上去,脚下“不小心”踢翻了一个案几。那案几翻滚着摔下去,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叫后面追来的大汉脚下一滑,和其他人摔作一团,顷刻间人仰马翻。
等众人“哎呦哎呦”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定睛一看,面前哪还有苍耳和琅泠的影子?
只有一扇被撞开的窗子,还在往屋内呼呼刮着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苍苍只负责帅就对啦~
咳咳咳,为了让苍苍帅到底,这章就二合一啦
☆、第二十五章 柳家宴(五)
苍耳听着身后的声音,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不妙。
轻功是他的长项,然而琅泠的轻功也不差,至少短时间内,他俩拉不开太大距离。看起来是一个追不上,一个甩不脱的困境,但若算上内力的深厚程度,他是决计比不过琅泠的,被抓住只是早晚的事。
他大概能察觉到琅泠是故意放他走的,但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人又缀在他身后紧追不放。
猫捉老鼠时的戏弄,也不过如此了。
苍耳抿了抿唇。
由于仓促逃离,他此时还是一幅女子装扮,全身上下没有一把武器。更糟糕的是,缩骨只能改变人的身高体貌,并不能使人变性,是以他为了不叫人起疑,做了不少诸如垫胸之类的伪装。那些伪装本就叫他不太舒服,现下更有些自讨苦吃的意味——光是那条破破烂烂的裙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