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也不是天天有大事的。平常的日子里,就属这些琐碎小报最多,也最令人厌烦,是以琅泠自发现有苍耳在他的效率几乎能翻一倍之后,便每次都像最初那样环着苍耳看卷宗——左右苍耳很安静,整个人又偏瘦削,坐在他怀里,也没占多少地方。
苍耳只当自己是个人偶,他也就当抱个人偶就行。
他对这样的生活适应良好,谈不上多喜欢,但至少不抵触。一潭死水的日子,被人砸出了点波澜,也是很有趣的。
只是那个人要走了。
琅泠敛了眸中神色,大拇指在无意识地在桌板上敲出有节奏的“哒哒”声,思索着将人再多留一阵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一声瓷器摔碎的清脆声响从门外传来。
思考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断,琅泠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想到能在他的地盘上搞出这么大动静的只可能是那一个人,只得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向外走去。
他到外面的回字形走廊与楼梯的交口时,正看见苍耳跟个下人一起跪在地上拢着碎了一地的瓷片,看模样依稀还有个瓶的影子。那下人哆哆嗦嗦的,手都在抖,苍耳倒是很平静,正在慢慢地把一些细小的碎片拢回来。
只是琅泠一眼就看见了苍耳手上被碎瓷片割开的、尚滴着血的伤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那艳红的血点染的玉白的瓷上,竟觉得有了几分惊心动魄之感。
“怎么回事?”琅泠的语气很淡,但常年在阁里伺候的下人怎么能听不出来他在生气,当即吓得双手一抖,连刚拢起来的碎瓷片又稀里哗啦掉回地上都不顾,只颤巍巍地磕着头:“是小人……小人……无意冲……冲撞了这位……这位公子……”
支支吾吾说到最后,竟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敢说。
琅泠微微皱起了眉。
那下人登时连话都不敢说了,只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瑟瑟发着抖。
琅泠冷冷看了他一眼,继而把目光转向苍耳。
苍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还跪在那里,只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所以直起身来,头转向这边,手里还拢着一捧碎瓷片,神色间几分茫然。
琅泠看见血从他指缝间流下来。
这次他狠狠皱了眉,踩着一地碎片径直走过去,扫落苍耳手里那一堆碎瓷片,把人扣着手腕从地上拉起来,一语不发地拽着往回走,只冷冷地撂下一句“收拾干净”。
苍耳听见那下人松了一口气,诚惶诚恐地在他们身后道着谢,然后麻利地收拾一地碎瓷片去了。
他很乖顺地被琅泠拽进了里间。
琅泠拽着他在床上坐下,亲自去取了伤药来,伸手示意他:“手摊开。”
苍耳看了他一眼,慢慢把手放到他的手心。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肤色苍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若不是看得出掌心附着一层惯握刀剑的薄茧,恐怕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双弹琴作画的手。
只是这双手上现在布满细细的划痕,伤口不深,但又多又密,不少还渗着血,看上去倒是触目惊心的很。
琅泠拿了块白布,仔细地将血迹都擦拭了,又将那些较深的、还渗着血的伤口一一按过止血,这才拿过那上好的药膏慢慢地涂抹起来。
苍耳歪了歪头,由着琅泠把他的手摆弄了半晌,忽地说:“他怕你。”
“嗯,”琅泠手下动作不停,“怎么,想问为什么?”
苍耳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旋即又想起琅泠在给他处理伤口,不一定能看见,便低低应了一声。
他是真好奇。这一个月下来,他与琅泠几乎朝夕相对,从没见过那人打骂责罚下人,况且琅泠待他都不能说不好,待自己人更不可能不好,是以他着实想不通那下人为何怕成这样。
这时琅泠已给他抹好了药,听见他应声,便抬起头来看着他,忽地有些莫测地笑了。
“因为先后有三个人摔坏东西,被我杖死了。”他轻飘飘地说,“就你来之前半年的事。”
那种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骄傲让苍耳微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
“我不算什么好人的,早跟你说过,”琅泠拢住他的手,眸中闪过莫名的光,“发什么抖,怕了么?”
苍耳不吭声。
琅泠就这么看了他半晌,终于再次低下头去,一边给他缠着绷带,一边平静地说:“当时处理叛徒,揪出几个细作,不好明着处置,便找了些借口,以至于阁里的人都以为我不喜欢有人摔坏东西,小心翼翼的。”
他顿了顿,又笑了一下:“我也确实不喜欢有人摔坏东西。”
这话说的别有深意,只是苍耳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没有什么反应。
他只是安静地等着琅泠给他包扎完。
琅泠打绷带的水平不差,并且很讲究,就是有些慢条斯理,一看便知是从哪个杏林圣手那儿学来的,而不是像苍耳那样受伤多了自己摸索出来的。他仔细地将苍耳双手连着十指都一一缠了,末了还要在手腕上打个活结,留几寸看着飘逸的富裕,这才算完成。
“说说罢,怎么回事?”包扎完了,琅泠顺手捏了捏苍耳掌心,漫不经心地问到。
“他上来,我过去,撞上了。”苍耳答到。
琅泠挑眉。
真是苍耳式简洁的答案。
不过,哪怕目盲也能稳居江湖第一的杀手,会因为躲闪不及撞到人?
这好像有点说不通啊。
“你莫不是当我傻,苍耳。”琅泠叹道,“藏哪儿了,拿出来罢。”
苍耳讶然,一脸无辜地看向他。
“不然你故意撞他做什么呢?”琅泠翻手攥住苍耳的腕,虽是问句,语气却也平静,“要让我亲自来搜吗?”
苍耳挣了挣,见琅泠攥得紧,挣脱不开,便也放弃了做无用功,只微仰起头:“不信,自可搜。”
琅泠看着他淡定的样子,狐疑之色一闪而过。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说:“我不信你。”
“理所应当。”苍耳点点头。
琅泠没能从他脸上找到任何表情,无论是被冤枉的委屈,还是怕被发现的心虚,都没有。
这让他禁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过,还是搜一下安心。
“若我误会你,我会跟你道歉。”他认真地说。
苍耳心里微微一动。他隔着黑布凝视着琅泠,忽地在他松开手的那一刻向后倒去。
琅泠一惊,下意识地想伸手捞他,却在苍耳的刻意躲避下只抓住了一截袖角。
……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拽开了苍耳大半个衣袍。
琅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倒在柔软的床铺间,发丝逶迤,衣袍凌乱,露出细瘦的脖颈和大半个胸膛,包括胸前那一点诱人的梅色。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家伙的外袍下,竟未着寸缕。
本来紧张的氛围,一瞬间变得奢靡绮丽至极。
“你……”半晌琅泠开了口,说了话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哑得厉害。他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以作掩饰:“这算什么……逃不过了,□□我么?”
“□□?”苍耳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这个词什么意思。片刻之后,他像得出什么结论一样,认真地点点头:“算的。”
琅泠垂眸看着他。
从这个角度看去,苍耳真是美极了。那藏青衣袍上白皙的肌肤刺着他的眼,那柔软床铺间逶迤的长发撩着他的心,那微凉空气中飘散的冷香勾着他的欲,偏偏这家伙没有丝毫自觉地微仰着头,露着一副认真的神色。
既像是惑乱人心的妖孽,又像是不食烟火的仙灵;既让人想欺辱凌虐,又让人想呵护珍藏。
……如此矛盾的存在。
琅泠再怎么想知道苍耳把碎瓷片藏在了哪儿,此时也都不重要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苍耳有欲。
一个月,足够他明白赤随之前说的什么余毒都是骗人的鬼话。是他的身体记忆了尝到的甜头,所以对苍耳的靠近产生了莫名的应激反应,想要亲近,想要接触,想要……占有。
如今这家伙把自己打包当了报恩的礼物,倒是方便他不再压抑那欲念。
琅泠微眯起眼,抬手按在苍耳的胸膛上,缓缓俯下身去。
“苍耳,你要知道,你我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便是我的功法再讲究,现在都不能约束我什么了。”他淡淡地说,“你送上门来……我可不会坐怀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