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轻轻地“唔”了一声。
琅泠看见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动,似想挽留……又或许是想杀了他?
谁知道呢。
他装作没看见,只凑过去,揉了揉苍耳的发丝,转身欲走,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头来,状似无意地说:“对了,今晚二十七暗卫都当值,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叫他们便是。”
苍耳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听懂了那话中隐隐的警告。
那是琅泠在告诉他:在我的地盘上,别想乱来。
琅泠见他一脸严肃,知道他听懂了,便满意地笑了笑,径直转身离去。
倒是个聪明人,比那些一根筋的杀手强多了。他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到,思绪不自觉地飘飞到别的地方。
唔……那头发揉起来手感不错,又顺又软和。
有机会倒可以多揉几把。
苍耳不知道短短一会儿功夫琅泠便已发展出了一个新爱好,惦记上了他一头长发。他在床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没有立刻躺下睡觉,而是依着琅泠的话晾着那半干不湿的头发。
在这些边边角角的琐碎事情上,他还是很乐意遵守别人的规矩的。
毕竟这样显得乖顺,也好降低别人的警惕心。
他安静地坐着,凝神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细微响动,过了一会儿,终是闲不住,慢慢挪了位置,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床。
这房间不大,内里的归置也简洁到了简陋的地步,除了一张床榻,一张只摆了个烛台的小桌和一件挂衣裳的衣架之外,竟空无一物。
苍耳轻手轻脚地探寻了一圈,没敢到门边,只去了窗旁,沿着窗框细细摸索了一遍。
这窗子倒是修得宽敞,内里有插销,却没有插上,开得敞亮,似乎也不怕他翻了逃走。外面正刮着风,微凉的风吹灌进来,带着草木泥土的气息,隐隐含了些自由的诱惑。
然而苍耳只是立在那儿仔细地嗅了一会儿,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不傻,那窗子开是开着,却不够容人通过,他若此时去掀那窗,少不得惊动隔壁的琅泠和院内的暗卫,更别说他现下功力恢复不足一成,怕是连安然无恙地从三楼落地都做不到,哪有力气逃脱追杀?
也难怪琅泠会放心独留他一人在屋了。
苍耳坐在床沿,看着隔壁房间的灯光发了会儿呆,忽地想起琅泠说过的可以去找他的话来,犹豫片刻,到底是本着熟悉地形的原则,站起身来,慢慢向隔壁走去。
他走路无声,脚步轻得像猫,再加上一袭黑衣,若叫人猛地一瞧,冷汗都要吓下来,全道是撞了鬼。
只是这“鬼影”刚飘到房门口,便听见一个声音平平淡淡地唤他:“早知你不肯安分,什么事,过来说罢。”
开口的正是琅泠。
想来是早料到了苍耳的心思,所以他面上毫无惊诧之色,只是抬眼看了苍耳一眼,手下毛笔不停。
苍耳立住了,许久不曾动。
琅泠批了几卷难处理的卷宗,难免有些烦躁,见他许久不来,不自觉地就露了几分骨子里的霸道,加重了些语气:“要么过来,要么回去睡觉,大半夜的乱晃什么?”
压迫感。
苍耳的指尖轻微地蜷曲了一下。
那是本能的警觉,是面对比自己强大得多的存在的一种下意识戒备。
琅泠这几日一直颇为照顾他,总是尽可能地对他好一点,惹得他险些忘了,面前这个男人也是如今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之一,是踏着仇家的骨和血杀出来的修罗。
他的暗杀目标也不乏江湖高手,但迄今为止,他没在除琅泠以外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体会过这种只是泄露丝许,就叫人汗毛倒竖的压迫感。
苍耳迅速在心里做下了判断。
不可能打赢他的,哪怕是全盛时期,要暗杀他,也得赌上性命。
那就没必要闹翻了。
也许是他思索的时间有些长,琅泠已经停了笔,一双眼眸冷冷淡淡地盯在他身上,看不出神情。
苍耳终是抬了脚,慢慢地向琅泠走去。
琅泠看着没什么反应,实际却是暗自戒备起来,掌下蓄力。
他对苍耳确有一点好感,但这并不足以让他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若苍耳真怀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压迫感愈重。
苍耳的额上出了一层不明显的薄汗,但他甚至连节奏都没有改变,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过去。
室内只二人,一人端坐不动,一人慢慢靠近,没有太激烈的动作,但气势搅动,竟如两只无形猛兽相争。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直到那一袭藏青衣袍的杀手慢慢挪到近前,缓缓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在阁主大人腿上。
就像在长雾谷的那个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琅·家大业大·泠:养得起,养着吧。
苍苍:???
恭喜苍苍从包袱进阶为宠物(bushi
☆、第十七章 暂留(七)
琅泠是坐在椅子上的,苍耳直身跪着,恰好能把脸贴在琅泠大腿上。
他就那么动也不动地贴着,连呼吸也放得又缓又轻,乖顺得像极了一只家养的猫。
琅泠僵住,手下的劲力不自觉地就散去了。他愣愣地看着苍耳,再回想起刚刚的对峙,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之感,颇觉哭笑不得。
明明两只野兽扯开了进攻架势都要打起来了,其中一只却忽然服了软,主动地把咽喉肚皮都露给了另一只,这还怎么打得起来?
只好作罢了。
琅泠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多排斥,伸手拍了拍苍耳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别跪着了,地上凉,起来去搬把椅子……唔。”
他皱了皱眉,想起椅子都在楼下,又顾虑到苍耳那一身伤,便改了口:“算了,你坐我怀里来罢。”
苍耳很乖顺地应了,顺着琅泠的力道便坐进了他怀中。
他比琅泠矮了半头还多些,身形又是一向单薄瘦削,现下被琅泠揽在怀中,宽袍大袖一遮,从背后看去,便几乎看不见人了。
叫苍耳坐在自己怀里,琅泠也是一时随心施为。等真把人揽到腿上坐着了,他才想起些刚刚未曾想起的问题来。
苍耳这般坐着,他要怎么再看卷宗?怎么再写回复?万一苍耳听着他落笔的声音便知道他写了什么字,叫情报泄露了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问题砸下来,琅泠真觉得头大如斗,只恨不能将刚刚一时任性的自己揍一顿。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却是意外地发觉自己的头疼经了这么一出反倒减轻不少,心情不由得松快了些。
罢了,左右不过一些琐事,他挑些不打紧的看看,被人听去了也就听去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于是他便把苍耳往怀里带带,环着那人把桌上本来摊开的那本卷宗收了,取了另一卷铺开,从
苍耳肩头越过去看那卷宗,边看边写。
苍耳很乖地坐在琅泠怀里,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只当自己是个人偶。
此时已近后半夜,外面阴着天,月光星光尽皆被云遮住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着屋子里也是一片漆黑,只有琅泠桌上点着的那一豆灯火还散着暖,发着光,叫人心里有种莫名的安慰。
只是那灯火到底是暗了些,琅泠隔着苍耳去看那卷宗,有些小字是看不清的,他便向前倾了倾身,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两人的距离本就极近,琅泠这么一倾身,下巴自然而然地就擦过苍耳肩头。
苍耳不自在地动了动。
琅泠倒是无知无觉,只是贴得近了,他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从苍耳身上传来,细究之下,像极了过了雪的松香。这气息神奇地抚平了他心头的烦躁,叫他的心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慢慢地竟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仔细嗅了嗅,暗暗记下这种味道,又垂眸把目光放回卷宗,心里默默打算回头差人去试试能不能配出相似的熏香来。
苍耳是何等敏感的人,普通的肢体接触尚且叫他警惕不适,更何况这种鼻息都扑在他颈侧的距离下的接触。
但他忍住了,一动不动,只是身体还是会有些不自觉的僵直。
琅泠察觉到他的不自在,略略收紧了双臂,轻笑着低声说:“若不是来杀我的,就放轻松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