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赤随斜他一眼,补充道,“他最初中那毒还是个不能行房事的,难为被你折腾这么些天,阎罗爷也没收了他去。”
“……是我的过错。”琅泠轻轻叹了口气,“还能……恢复得好么?”
“你给他渡了不少功力罢?”赤随打个呵欠,“托你的福,好悬底子没损得太过,要恢复也不难。只是你觉得他这般身份的人物,就算你给他提供药材,他能有那时间精力好好养病么?要我说,你不如放他自生自灭去罢,想来人家也不太愿意与你扯上关系,别好心当了驴肝肺,养条白眼狼出来。”
“到底是我欠他。”琅泠摇了摇头,低声说,“就这般放他离去,不是害了他么?若他因我身死,那我毕生迈不过这个槛的,怕要成魔障。”
“说的也是。那你打算怎么办?带他回听风阁么?”赤随略略收起了散漫的神态,正色道,“你可想好,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家养的宠物,迟早要冲你亮爪子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危险得紧。要是遭了殃,别怪我没提醒你。”
琅泠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幽幽叹道:“再说吧。”
赤随便知道他心意已决,轻易动摇不得,也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那我先去配点药,省得那小蝙蝠半路撑不住——这儿离你的听风阁可不近呐。”
琅泠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注意到那个略显亲昵的称呼。
赤随别有深意地看了苍耳一眼,转身离去,不消片刻,连衣角都消失在门外。琅泠目送他离去,这才低下头来,静静看着苍耳苍白而瘦削的侧颜,半晌,叹了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你可当真是个大/麻烦,也不知我这决定是对是错……”
赤随很快配好了调理的药,无奈药端来的时候,苍耳即使在昏迷中也十分抗拒地抿紧双唇,别说一碗了,便是一滴也绝不肯喝下去。琅泠试了数次,在险些打翻了药碗后终于无奈地放弃了。
赤随一直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见他难得没了方法,乱出主意道:“不如你嘴对嘴地喂他试试?”
琅泠冷冷地看着他。
“喂喂,别这样嘛。”赤随耸耸肩,“画本子里不都这样写。”
“你少看那些不正经的东西。”琅泠叹气,头疼地看向苍耳,“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强给他灌下去罢?”
“为什么不能?”赤随懒散道,“你心疼了?”
这话问得琅泠一时语塞,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好在赤随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就走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汤药:“我来试试。”
琅泠默默地退开。
赤随一只手端着药,晃到苍耳身前,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一指头戳了下去,快如闪电。
琅泠大惊:“等……”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苍耳闷哼了一声,不知被点中了哪个穴道,竟痛苦地咳嗽起来,从喉间挤出一种嘶哑的低吼声,就像是被割断了气管的人濒死的呼救。
他张了嘴,赤随就趁机把药碗向前一送,硬是给他灌了下去。苍耳呛了一下,越发咳得撕心裂肺,极难受地蜷起身来,不住地干呕着,脸色白得像纸。
这一系列的事发生得太快,等琅泠回过神来,赤随已经放下了药碗,漫不经心地说:“这不是好了吗。”
“你……”琅泠没料到他真是硬灌,面上变色,急急赶上两步,也顾不得太多,一把扣住苍耳的腕。
“没事,死不了。”赤随眼皮都不抬,自顾自地收拾东西,“不喝这汤药,才是真真要他的命。”
苍耳还在咳嗽,本来脸色就白,这下更连唇上那点稀薄的血色都褪尽了,看上去奄奄一息。他的指尖痉挛着,无力地挠在床铺上,似乎想拼尽全力地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琅泠看得心有不忍,挪了挪衣袖,让他虚虚抓住了一个角,没想到苍耳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竟然微微动了动头,喉间溢出一点微弱的气音:“……琅……泠?”
这一声弱不可闻,琅泠一瞬间疑心自己是听错了,可他低头看看被苍耳抓住的衣角,又觉得这人叫他似乎不是毫无道理。
他心里不由得一动,俯下身去,把手整个贴在苍耳额头上,温声说:“是我,已经出谷了,你好好休息。”
苍耳刚刚醒来,尚还有些迷糊,但不妨他听出琅泠话中的意思。
承认身份是说看着他的还是熟悉的人;出了谷是说交易达成,周边的环境已然换了;叫他好好休息是说至少暂时没有动他的打算,让他别多心。
一念之间苍耳便理清了处境,知道自己还算安全,便略略放下心来。他喘息了一会儿,放下手,沙哑着嗓音说:“既如此,放我走。”
琅泠皱了眉。
走?以这么个虚弱得站都站不起、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身子骨?
“寻死我不拦你,但我观你虽不怕死,到底也是不想死的,何必穷折腾?”他没像一般人那样急着恼火,反而很冷静地说,“倒不如跟我回了听风阁那庄子,先调养一段时日,待你武功恢复了,想走还不容易么?”
苍耳默然不语。
“我不会害你。”琅泠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说,“也不怕告诉你,我修的功法对……那种事,顾忌颇多,我不会冒着留个心结惹得走火入魔的风险对你不利的。”
他微微倾下身去:“怎样,考虑一下么,江湖第一的杀手阁下?”
苍耳的神色本来绷得很紧,却在听见这么一个称呼的时候愣了一下,透露出一点茫然。
琅泠被这茫然也搞得一愣,随即想起这家伙大概一点也不关注任务目标以外的讯息,很可能连自己有这么个名号都不知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苍耳的怔愣只是一瞬。他很快敛了神色,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沙哑着嗓音说:“一月。”
“好。”琅泠答应得干脆,眉眼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似是温和,却是转念之间又不像了。
☆、第十二章 暂留(二)
苍耳最终还是由琅泠抱着上了去听风阁的马车。当然,赤随一路同行。
不过那家伙素来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除了每天晚上在客栈落脚的时候会准时出现,给苍耳熬一碗难以下咽的苦药之外,几乎不见踪影。
琅泠早已习惯好友这般做派,只是赤随吃完晚膳熬完药就不知去了哪,苍耳又虚弱得连个碗都端不稳,这喂药的重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身上。
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琅泠认命地推开厢房的门,一边向里走着,一边苦恼地想着该用什么理由劝那个顽固的家伙喝药。
苍耳正坐在床上,久久地看着窗子,似乎在欣赏风景一样。然而那扇窗子根本就没开,因为关得严实,连风也是透不进来的。
琅泠轻咳了一声,苍耳顿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来,微微仰脸看向他。
琅泠轻叹口气,坐在床边,把药递向他唇边:“喝药了。”
他满以为又是一场艰难的拉锯战,但出乎意料的是,苍耳只是在闻到浓烈药味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就面不改色地就着他的手一气喝光了整碗汤药,甚至都没让他多说一句,爽快地让琅泠一时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喝下了那碗药。
可他甚至没有遮掩的地方去倒掉那碗药——琅泠终是有些忌惮他神鬼莫测的暗杀手段,替他寻了一身黑色短打,换了那宽袍大袖的藏青衣袍。
这可是怪事,琅泠想。别人都是昏迷的时候意志最薄弱,偏这家伙昏迷的时候警惕得跟什么似的,反倒醒了之后乖顺地像个不谙世事、极易轻信他人的公子哥,让干什么干什么。
接着他念头一转,明白过来:也是,只怕他昏迷之时暴露的才是本性,这一醒转来,大略正盘算着什么主意,又知晓自己要他的命不必如此麻烦,这才装得如此逆来顺受,肯乖乖喝药了。
可惜就算看起来再乖,那也是咬人的毒蛇装出来的。
琅泠这样想着,竟不自觉地有点遗憾。
他也闹不清楚自己遗憾些什么,只是见药碗空了,记起赤随叮嘱的那句“可能会有些发热”,便放下碗,自然而然地把手贴在苍耳额头去试探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