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昀一脸认真地说:“你无所谓,你家老头子可不一定无所谓,据我所知他近期很有可能会过来兴师问罪。”
“来就来了,他也不能把我怎样。”穆梁有些不耐烦了。
白昀对于穆梁一根筋和莫名固执有些恼火,“他是不能对你怎么样,可是你们家那个小朋友,他还不像捏死蚂蚁一样。”
“那你想多了,人家也是家大业大的。”
“那就是大象对大象,谁也不怵谁。”
钢笔尖和纸面接触,洇出一大片墨迹。
“穆金国不能把他怎么样的,我用命保证。”
白昀还没见过穆梁露出这样的眼神。眼睛眯成细长的样子,带着凛冽的光,像是一条带着剧毒的眼镜蛇。
“不会的。”白昀安慰他,“他也不能把你家小孩怎么样,都是守法公民。”
场面对于白昀来说有些尴尬,他好像变成了挑拨穆梁和穆金国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的人。
“不说这个了,说说你那交易案吧,我可听说了沈大董事长是谁,而且人家突然这么好说话,愿意当冤大头原价购入,说吧,怎么弄的。”
“什么叫冤大头?”穆梁收起钢笔,把被墨水洇烂的纸揉成团,然后一发即中,投入垃圾桶里,“公司前景这么好,应该说是我们选择他们,而这是他们的幸运。”
“嚯,儿婿说话就是底气足啊。”
“什么儿婿?”穆梁问。
“儿子的婿啊,不就是儿婿,难道说是你要嫁过去?”白昀挑了挑眉。
“嫁个屁,要嫁也是他嫁。”
“你们见过家长啦?”白昀一脸八卦,“怎么说?”
“还没见过呢,不急。”说到这里,穆梁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看到穆梁的笑,白昀也终于放松了一点。一会儿,他面上浮现猥琐的笑。
“你干什么?”穆梁警惕。
“你们,在那个什么方面,你是top还是bottom啊?”越说,白昀笑容越甚。
“哇,你这么直白?”穆梁翻了个白眼。
从穆梁翻了个白眼之后,白昀就有了他自己的答案。再怎么说,他们大学里的时候关系好到被人家组cp,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这么迁就他,看来你真的很爱他啊。”白昀撑着头,吃瓜吃得满足得不行。
“这个没什么迁就不迁就,只要大家都满足都开心就好。”穆梁一开始对于这个事情就无所谓,现在也一样无所谓。
白昀眯着眼看穆梁,轻声问:“舒服啊?”
“嗯,还行。”瞬间,两抹红飞上脸颊,穆梁故作镇定咳嗽了两声。
“欸,对了。”白昀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怎么?”穆梁疑惑。
“还记得大学里追过你的那个长得像蜡笔小新的学弟吗?脸圆圆的,肉嘟嘟的,捏起来特舒服。”白昀问。
穆梁长得禁欲,对于喜欢这类型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菜。大学时候,身上还没有社会上沾染的气息,只有纯。“纯”这个字眼很特别,只有刚出生的婴儿可以配得上这个字。
学弟比穆梁小两届,同学院不同系,在食堂里碰上一次就一见钟情,多方打听要了联系方式,就开始契而不舍地追求。
刚从高中毕业升入大学的少年人儿不懂,以为教科书上教的“坚持不懈就会有结果”是真理,就埋头像个不知疲倦的小牛犊一样,绕着穆梁瞎转悠。
最终结果就是告白,然后接受来自社会的打击,最后失败。
学弟一蹶不振,最终在大一转学去了国外,年纪轻轻二十岁就过上了退休生活,忘却红尘。
现在白昀旧事重提,准是又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穆梁道。
白昀的眼里是有些落寞,“他结婚了。”
“是吗?”穆梁先入为主了,可是他并没有注意到,“那很好啊,恭喜。”
“不,”白昀否认,“我是说,他回国了,家里介绍了一个女孩子,条件差不多,他就结婚了。”
学弟是同性恋,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得益于好学校学风开明,也没有人敢当面说他的不好。
而穆梁真正接受自己的性取向,也是从大学时候认识学弟之后。当时学弟的追求可谓疯狂,早晨给他带早饭,课下接他还给送水果,中午穆梁觉得食堂不好吃不想吃,学弟就借了辆小电驴骑了半个小时去给他买好吃的,冬暖夏凉嘘寒问暖一点不差。可是仍旧没有捂热穆梁这块冰。
可穆梁并没有反感,被一个同性追。倒是因为没有办法答应他的愧疚的同时,也慢慢肯定自己。青春期长期的迷乱,不断的肯定与否定,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蜡笔小新般的学弟,其实是穆梁人生中一位很重要的人。
仍记得当时,他们走在小河边散步,前一秒穆梁刚拒绝了他的告白。学弟眼里含着泪,却生生憋出一个笑容。
他说:“我从不为我是同性恋而耻辱,我为我是同性恋而骄傲。”
我为我是同性恋而骄傲。
穆梁永远忘不了这句话。
可是不知为何,说出这话的人反而先违反了这个约定。他没有为他是同性恋而骄傲,他被社会磨去了活力和希望,他落入了滚滚尘流中,成为了每一个无足轻重。
穆梁恨不得飞到他面前,质问他。
——为什么?!
☆、第 33 章
“没有为什么。”白昀直截了当。
“为什么?”穆梁不依不饶。
“因为社会压力,因为家庭压力,因为自我认同压力。年轻的时候谁都可以说出那种荡气回肠的话,可是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一点一点被压缩,就会一点一点忘掉。”白昀有些惋惜,可是他们必须面对现实,“勇气,不是谁都有的。其实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没有抵抗的勇气。”
“真的只有这样吗?”明明生活中比谁都成熟可靠,可是遇到这些戳心的问题,穆梁就好想藏起来,背对这个世界,“只能这样吗?”他好绝望。
作为半个当事人和半个旁观者,白昀只能把最现实也最痛苦的实话,告诉穆梁。
“只能这样,他只能走这样的路了。”
“那这,”穆梁无法理解,也许他永远也无法理解,“难道不是骗婚吗?”他太过正直又太过幸运了,他是无法理解的。
“他和你一样,选择了一条路,即使是一条黑暗的没有尽头的路,他也会走到最后的。”白昀垂着眼,作为故事外的人,他有比穆梁更多的感受,“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他现在要作为异性恋活下去了。”
“他没有办法作为同性恋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他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勇气了。”
穆梁的眼睛红了,他好难过,这条不亮但有着微光的路上,又少了一位挚友。
“真的很难吗?”垂死挣扎着,穆梁不甘心,为那位曾经真挚的学弟。
“真的很难,他要永远永远,一辈子都戴着面具生活了。”白昀就是要把包扎好的伤口打开,痛苦地上药,再包起来,如此往复,才能好得更快,才能不再复发。
穆梁的眼睛红了,他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不想把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示人,即使是他的好朋友白昀,或者是沈也。他侧过头,吸了吸鼻子,等到眼里的血红散去,他才转过头来。
“所以呢?”白昀看到穆梁的眼睛不再红成一片,于是问。
“所以什么?”虽然眼睛和鼻子看不出红了,可是一发声就暴露了。他的声音沙哑着,像是刚刚哭过。
“你想好了吗?和那个小朋友,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白昀问。作为穆梁最好的朋友,也许现在变成之一了,他必须要为他做点儿什么。
“时刻。”穆梁说得很坚定。
而白昀呢,像是一个操不完心的人,他总觉得自己管太多,可是不管心里又担心。
“那他呢?”说出来,白昀就觉得自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老娘舅。管的忒多,还要被穆梁嫌弃。
“是他追的我诶!”对于白昀的言说,穆梁有些激动。他没谈过恋爱,对于这些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念。他觉得,沈也追的他,契而不舍努努力力,终于得到,而穆梁也觉得沈也有一种与同龄人不同的过度成熟。
而且,他答应过的,作出过承诺的。沈也是一个守信用的人,他相信他不会背叛他们最初的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