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向南吹(13)

借着外面的月光,穆梁坐在他从前的位置上,沈也坐在他的边上。那一刻,梦回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穆梁穿着放在今朝看老土得不行的校服,坐在教室的最中间。他是火箭班的,是全校最好的班级,上课的时候是安静得仿佛可以听到大脑思考的声音,下课大家也不会趴在桌上休息,而是认真写作业。他倒没觉得压力,只觉得那段光阴是人生中最充实、最让人有期待的日子。

那个时候恃靓行凶,总是有别班的女孩子来送情书和零食,都被邻桌那个胖子收了。情书他自己处理,零食两人平分。青春期的男孩子总是有那么一点坏心眼,收了情书也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零食倒是吃得起劲,那胖子一个学期涨了二十斤,穆梁也胖了不少。

现在回想,那段日子有苦有乐。学业是繁复的,有时还是痛苦的,但是生活是快乐的,就算是中午去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也能带来一下午的快乐。

“你现在快乐吗?”穆梁侧头,在月光的阴翳中看着沈也。

“现在?挺快乐的,能和你一起翻到这里看月光,就是快乐。”沈也实话实说。

“那你念高中的时候,快乐吗?”穆梁又问。

“这个要看怎么定义快乐了。我在高中是边缘人物,没人在意我,而我也不愿被人关注,对于我来说,我的高中是快乐的,但可能旁观者就不这么认为了。”沈也说完顿了顿,然后凑过去问穆梁,“你高中的时候,快乐吗?”

“那个时候,应该是苦中作乐吧。既有升学压力带来的痛苦,也有忙里偷闲时候的愉悦,可以说是一碗麻辣烫带来的快乐。”穆梁说这话的时候作回忆状,然后自然地露出笑容。

“那你……高中的时候没谈恋爱?”沈也问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像是在期待一个答案。

“当然没有,不过情书倒是收了不少,零食也收了不少,一个学期胖了一大圈,年初买的裤子年尾就穿不了了。”想起这个,穆梁笑得很开心。

“那你就,没有动心过?”沈也追问。

“当然没有,收的情书多了就要动心吗?那你也应该动心了吧,花花公子。”穆梁对于小朋友的问题只觉得好笑,而且在意的点真的好奇怪,让人难以理解。

矛盾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沈也立马为自己辩解:“一次都没有,真的。”

“但是,高中的时候,荷尔蒙比较兴奋,有时候在食堂或者操场看到别人成双成对的,也会羡慕,也会想为什么月老这么抠门,不给自己搭红线。”

“可是现在才明白,当初没有喜欢的人,在一起只能留给对方痛苦。如果我当初答应了萧芋,留给现在的大概只有无限的心理阴影了吧。”

“所以,就算单到了现在,也不会自怨自艾。因为月老那个抠门老头子,一定会把最适合你的,最爱你的,会和你过一辈子的那个人,留到最适合的时候。”

小屁孩儿的嗅觉总是灵敏。沈也在这些话中,读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他凑过来,越凑越近,一直到他们的鼻梁距离一公分。

穆梁聪明得很,怎么会不明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沈也脖子上的围巾拉满他整个小脸儿,然后裹紧衣服就跑。心里不断默念失策失策,又栽在这小屁孩手里了。

穆梁跑,沈也就追,他越跑,他越追,一直从教学楼追到体育馆。休业式的礼台还没有拆,上面还有瘪了一半的气球和垂到地上的彩带。

体育馆当时是花大价钱造的,质量很好,好似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变化。一样的空旷,还有少年人独有的气息,是青春的气息。

沈也追上来,看见穆梁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体育馆的中央。“喂!”,他喊了一声,穆梁应声回头。沈也加速跑,跳到了穆梁的背上。他又被接住了,稳稳地接住了。

两人都气喘吁吁的,心跳比平时都快了许多。噗通噗通,心跳有节奏得重叠,是两颗心合二为一。

沈也趴在穆梁的背上,用头发去摩挲他的后颈。

“好痒,别闹。”是笑着说着,是抑制不住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是约会?”沈也揪着穆梁的耳朵问。

“约会个屁,这明明就是一个成年人拗不过小屁孩,没办法只能带着回学校看看。”

“你就知道嘴硬,这明明就是约会。”

“那我们以什么身份约会?”

“就是啊,我们以什么身份约会呢。”

沈也的语气有些悲伤,他缓缓从穆梁的背上下来,撅着嘴皱着眉,就差脸上写个“我不高兴”了。穆梁刚想去安慰安慰这个一天生气八百回的小孩,沈也就捧着穆梁的脸。

冰凉的嘴唇贴着冰凉的嘴唇,温热慢慢地蒸腾升起,时间放缓,只听到心跳慢速跳动的声音。

穆梁闭上了眼睛。他在用全身心去感受着一刻。

只是普通的亲吻,只是嘴唇贴着嘴唇,没有任何动作。不掺杂任何复杂的意味,只有一个中心主旨环绕——“爱”。

伟大的爱,无限的爱,盛放的爱,隐秘的爱,现实的爱,虚妄的爱。这些形容词都是对于现状的修饰,而内里包含的,唯有爱。只有爱。

玻璃罩子在这一刻破碎,现实的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吹来,带起他们的头发、围巾、衣摆。是真实的风,是沾染着烟火气的风。风里有冬天,有梧桐树,有烟花爆竹,也有高中三年,有每次课间走廊上故意路过的女生,有月考考砸了之后胖子请的小馄饨。这风吹得身上一点儿都不冷,是暖,是最暖。

情绪冲破堤坝,奔涌而出。热泪滚滚,一滴接着一滴掉在地上。地面也回应,发出啪塔啪塔的声音。

这一刻,爱是真实的,痛也是真实的。感官不在基于文学或电影的描写,是自我与真实的触碰。是干涩的嘴唇与干涩的嘴唇的触碰,是温热的手掌与冰凉的脸颊的触碰。

是最渺小的爱。

☆、第 14 章

陆培中住在市中心房价最昂贵的地方。是一栋建了没有几年的高档住宅楼,整栋楼32层,楼层越高价格越贵,他住在28层,在卧房就刚好可以看到最美丽的湖景。

从除夕开始,对面商业大厦的射灯就开始工作,一直工作到新年假期结束。陆培中的卧房是重灾区,五颜六色的彩灯一闪一闪照在他房间的时候就像是在取笑他——你就算是过年也是一个人。

陆培中私以为自己是个可悲又可怜的人。父亲和母亲都拥有显赫的家世和“伟大”的事业,婚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家族赋予的任务,在陆培中出世之后,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分道扬镳就变成了必然的结果。

抚养权在母亲手中,而家族的约定则是成年之后,陆培中必须回香港读书,然后继承父亲的家业,毕竟他是所谓的“嫡长子”。

都是bullshit,统统都是bullshit。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伟大的金钱事业的延续,他们需要的只是商业帝国的继续盛大,永远盛大。

从小养尊处优,一直是那个被人羡慕的对象,可是好的家世好的背景从来没有带给陆培中任何快乐。物质的快乐只能持续五分钟,而心理上的满足却是永恒的。

他羡慕沈也,至少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虽然沈也和他一样,也总是一个人,但至少他是自由的,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利。选择来这座城市,选择去美国,选择喜欢穆梁。每一项选择都是大胆的选择,都是自由的选择,而陆培中没有这个权利。

后来感情就开始变质了,鲜亮的樱桃开始发酵,甜中带上了酸涩。他喜欢上沈也,但是又和普通的喜欢不一样,他对沈也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依赖。他们是同类中的异类。

他是一个懦弱的人。就算除夕夜坐在电视机前看默剧几个小时,手机屏幕点亮了又熄灭,也没有把那句“新年快乐”发出去,总觉得没有资格。

他和沈也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放假之前,沈也问他饭卡的钱怎么退,他也没有回。

是懦夫,所以活该什么都不能拥有,甚至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是懦夫,却总也心存那么一点点希望,期望着那句“新年快乐”发送过去之后,也能收到一句“新年快乐”。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