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62)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而且,我现在还能跟你说话,说不定是因为我做了点好事积了点福呢。”程雪云说道。

“我身边的人什么也不缺,他们缺的我也帮不上忙,只有你我可以帮一帮了。”

“别这样说。”

“你可以这样想。”程雪云优雅地饮茶,“如果这能让你心安理得一点的话。”

薄雾染着茶香,回旋上升,与几案中央点燃的小檀混作一处,嗅在鼻里有轻微的湿润。郑鸿说多了话,也觉口渴,端起杯子慢悠悠地啜饮。并没感到有太多风味,他心不在此,只是为了冲淡过去的五味杂陈。直到现在,他都搞不清自己到底算不算快乐。它经过他,带给他似是而非的感受,却从来没给过他真正抓住它的机会。

“那就不说这个?”郑鸿说道,“我不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程雪云笑了笑,笑意也如雾气一般淡薄。她轻轻摇头:“不是不让你说,而是茶快冷了。你没喝到最好的那部分,让我花的钱不值得。”

郑鸿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如同枯萎花蕾中未褪的一点绿,仍有勃勃进取的生机。

奇怪,跟程雪云在一起,他自己反而更像个思前想后的病人。

程雪云调整了下姿势,下巴压在手指半握的拳上,微微眯起眼,像是近视的人突然看清面前的世界,郑鸿的身影渐渐与以前重叠起来。在那场大病之前,他们的交流几乎为零,程雪云知道李无波带着他,也仅仅是眼熟,还不至于到要跟他说话的地步。

直到她生了病,直到她再也无法跑步、跳跃、在阳光下运动,直到她剧烈咳嗽瘫倒在桌却找不到雾化器时,郑鸿从满地掉落的书本里帮她捡起雾化杯,拔掉盖子摇匀药罐,让她仰头呼出肺部气体。吸口撞上牙齿,她忙不迭张嘴,郑鸿捏住她鼻子帮助屏息。药物缓慢释出,她深吸气,让药液分布满下气道,狂跳的心才恢复平静。

她病了,真的病了,永远不会好。她只能接受,她必须接受,接受如果没人出现她可能把自己呛死在学校课桌的事实。

万幸是她无事,郑鸿重又拿起扫把收拾半途夭折的垃圾袋。不过程雪云无法去挑剔他洗没洗手、干不干净,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她从未在体育和自习课上看见郑鸿的身影。

他在食堂、教室、图书馆或医务室,打水、扫地、清洁或擦拭。

谢谢。程雪云说。

没事。郑鸿把灰尘扫进簸箕,给装满的垃圾袋封口。他看了眼程雪云,问她说,要不要去医务室。

程雪云点点头。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天有点阴,但没有下雨,对上体育课的同学来说是很舒适的天气。树木仍残留夏天的茂盛,蝉鸣在树冠里喑哑地响,她跟在郑鸿身后,看见少年高瘦汗湿的脊背,校服是一团缠绕住他的布料,却让她心念一动。

默默无言中,他们一同行过如云的绿荫。

程雪云是在那时决定要为他做点什么的。

“怎么想起来约我喝茶?”

她听见郑鸿发问,打断随雾气而起的遐思。

“约了很多人,不差你一个。”她说道。

“毕竟是好久没回来。”

他们大学时还有些联络,主要是郑鸿坚持不懈地还款。程雪云推拒几次,终于明白郑鸿不跟人两清就不能心安,也就收下,偶尔在洛川善德寺里捐点香火。郑鸿会跟她打听李无波的近况,频率大概半年一次,程雪云虽跟他联络不多,多少也能听到些传闻,说他新修了课程,捣鼓起设计,买了新车,又换了一任女友,诸如此类。郑鸿没什么表示,听便听了,似乎也不觉得难过。

奇怪的很。

于是她发问:“他去找你了?”

郑鸿点点头:“嗯。”

程雪云见郑鸿表情,笑道:“怎么摆出一张苦脸。这样不是很好,你也不用费劲找我问他的近况。”

郑鸿挤出点笑意,他试着张嘴,欲言而止,一种苦味的东西将他的双唇粘合。

“该怎么说呢?”

“就像这个地方,”他指了指竹帘外的布景,“看看就好。

他看向程雪云:“太近就不行了。”

“我没有那么蠢,去想没可能的事情。”

“他去找你了啊。”程雪云道。

“一轮新的‘玩玩而已?’”

“有什么不可以?你有什么损失?从他身上捞点钱吧,南都物价上涨得可很快。”

此话一出,郑鸿顿觉她话中的揶揄,但观她神情,还是一脸冰雪的冷静。不似故意,却也不是全然的无心。郑鸿仿佛一只被按住尾巴的壁虎,在她指下狼狈挣动,没到最危急的时刻,他就狠不下心断尾。

“他还是比较在乎你。”程雪云说道。

郑鸿一笑置之,面上不悲不喜。他握着茶盏,轻轻摩挲薄如蝉翼的杯沿,拇指上沾染一点微湿,像晕开李无波眼角的一滴泪,锋利地割伤他,留下看不见的伤口。

他顿了顿,让心尖的悸动慢慢沉降,方才说:“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程雪云在这时突兀地看过来,目光急促,充满好奇,显然郑鸿说出一个她不曾想过的答案。

郑鸿淡淡一笑。

“你别看他没长性的样子,其实道德感还挺强。他这个人,挥霍惯了,从小只有别人欠他,他什么时候欠过别人。不欠人,自然也不需要有愧疚,更不用把别人的感受放在心上。”

“他觉得欠我,我也挺意外。他怎么会欠我呢?是我欠他才对。”

其实在外省上大学的时候他自己也想过很多,反刍那几年的光阴,有苦有乐,自然,什么也脱不开李无波。他对郑鸿远比郑鸿对他重要,他走了,才更方便郑鸿出逃。郑鸿认识的人很少,房子也很小,这么狭窄的地方,所有东西都摆得满满当当,一旦拿出什么,那一块立刻便空出个缺口,更何况是个会哭会笑的大活人。虽然程雪云早帮他买下那间屋子,但离开南都求学的日子里他没有回去过一次,他受不了那种“空”,装满了又倒空的恍惚。

室内空调开得很暖,暖得让季节步入错乱。郑鸿端起茶杯,安安静静地喝茶,耳畔似乎响起盛夏的蝉鸣。在那个离别的季节,他独自一人坐在候车室,区别于来往送行的人群。临行前他拿上行李,鼓起勇气回望来时路,那里曾经有过一个人,给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但终究连痕迹也不存。

他欠他,他只欠他这一件事。

一个告别。

☆、花灯(上)

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算不上多久。

程雪云的人生以那场大病为分界,前面是普通的高中生活,后面则种种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她的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还会被人作为优秀接班人笼络的时候,程雪云是众人眼中的乖孩子。既不像沈宁孤僻,也没有李无波不受管束的叛逆,之袖太圆滑,之奇太随意,程雪云在各方面都显得中等,综合起来倒是个好孩子。

这样的好孩子只叛逆过一次,就是拒绝了长辈商定的姻亲。

家里都很诧异,所有人都觉得会抗议的是李无波,没人想过程雪云会提出异议。不过,还没等她正儿八经地抗争,南都异常寒冷的冬天就给了她致命打击,字面意义上的致命打击。等她从ICU里醒过来,脸上戴着呼吸罩,手臂插满点滴,再没有人跟她提过联姻的事情。

那年她正好高二,是他们这群人中最先遇到风波的人。最开始谁也没有注意,以为只是一场小病,没有人会想到这会发展得这么严重,发烧、咳嗽,然后感染、昏迷,治疗手段从吃药、挂水到氧疗、插管,为插管她还掉落一颗牙,事后也没有找回。

程雪云时常回想这件事,用以反省自己,她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样重要。她不完美,聪慧只有浅显的表面,她家父母想得比她清楚,搞实业的企业家总是脚踏实地,他们在给她成立了一笔基金后立刻奔赴国外,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要做试管,实属不易。他们让她去溪云疗养,没告诉她最后是否成功。程雪云大概能明白他们的心思,如果她有个弟弟或妹妹,家里会让他在国外长大,不会让程雪云知道。

程雪云躺在病房里接受观察,错过春节和元宵。那一年的元宵节发生了很多事,好的节日就是这样,它存在着,不为什么理由,给你一个机会去期许。看烟火、放花灯,身边有人在你才好许愿,虽然愿望总是不说,但通常都和身边人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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