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40)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撕心裂肺地呕渐渐变成细长窄窍的喘息,一声一声,吸进的空气却不知到了哪里,仍然是窒息。沈宁松了手,从流理台上掉下去,“咚”地跌到地上,全身的骨头好像都碎了。他站不起来。

赵邯郸静静地看他,表情是那样冷静,沈宁苦痛挣扎到了极限,忍不住去扯他的西裤,他去摸索他,摸索到他裤脚下温暖的人体。笔直的裤线皱成一团,又被下蹲的动作碾平,赵邯郸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温凉的毛巾,换一面重新给沈宁擦脸。黑暗中沈宁感觉到他的手指,没入头皮梳理他潮湿的发。

他什么也没说。

因为上次他说的谎给沈宁造成了更多伤害,所以这次他什么都没说。

赵邯郸把毛巾重新浸一遍热水,在沈宁脸上轻柔地点按,泪痕融化了,僵硬的皮肤重归柔软。沈宁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散失的力气逐渐回笼。在水流冲洗的声音中,他听到赵邯郸的声音。

他说:“我知道你一直很难过。”

赵邯郸用的词是“知道”。

沈宁原本没流的冷汗忽然湿了一背。

赵邯郸关上水龙头,空寂浴室里他的语声格外清晰。

“你该去看精神科了。”

“如果你受不了的话。”

他露馅了。沈宁想。但是,是哪里有破绽。他甚至连安眠药都没有,赵邯郸怎么发现。

赵邯郸说:“你觉得你每天都睡得很安稳吗?”

他拉起沈宁的手,带他触碰自己眼下的青黑。他握住沈宁的手,越握越紧。

“你看不见,所以我告诉你。跟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我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梦,让你尖叫和哭泣,你做梦永远做不醒,踢掉被子像踢掉裹尸布,平躺就让你那么恐惧吗。”

“你从来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你不敢承认你性格的残缺,想装作一个正常人,正常地住在家里,过正常的生活。可你根本办不到啊。”

“连我都办不到啊,”赵邯郸说,一种无力感击中了他,痛苦倒流进他的心,“我没有办法继续住在那栋房子里,我甚至不想看见你。任何、所有、跟他们有关联的一切我都受不了。我只能离开南都。只有离开南都我才能忘记,重新开始生活。”

“而你,你继续逞强。好,你自认为是无坚不摧的沈宁,现在呢,你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被亲人厌弃。你怀疑你叔叔是幕后黑手,可是你根本没有证据,你连问他都不敢问,因为你不甘心的被害妄想。在噩梦和黑暗里你选择软弱和逃避,你不敢承认自己有病,害怕被进一步剥夺继承权。等你真要毕业接手事务了,你干脆失明。沈宁,你总说我在逃,可到底是谁在逃,谁走出阴影面对生活,谁在阴影底下萎缩。”

“你以为你在面对挫折,站在挫折面前不动就是你的勇气了吗。你的狠劲只到这个地步吗?那个沈宁哪儿去了,迎着风领跑的沈宁哪儿去了。那还是你吗,你还是他吗,你现在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你还是沈宁吗?”

这是赵邯郸把话说得最重的一次,然而落下时却轻飘飘,没有激起沈宁任何情绪的波动。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所有争吵都不重要,归根到底只是无害的发泄途径。这些年沈宁被困在燃烧爆炸的轿车里,看自己的家被大火燃烧殆尽。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

沈宁颤抖起来,无形的水漫过他的口鼻。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沈宁说。他冰凉的指尖攥在赵邯郸掌心,透心彻骨的冷。

翻旧账,赵邯郸最不怕的就是翻旧账。他炽热的掌心像一团火,烧灼着沈宁的手背。

过去的事是压在唇上的一根针,一动就咬出淋漓的血。但沈宁不惧,他又有什么好怕。

赵邯郸怒极,头脑反而冷静,他冷笑着,觉得内心有一种快乐。多年之后,他还是对那个站在楼梯上俯瞰他的、高高在上的沈宁实施了报复。

“可你离开我不行。”赵邯郸说出事实。

“除了我还有谁在乎你,我走了谁照顾你,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之间可以没有关系。只要你想,沈宁。我们可以没有关系。”

☆、失败的两栖

赵邯郸松开手,他放松了力道沈宁才发现,是自己攥着他不肯放。

“你怎么不放手。”

沈宁苍白的脸浮出一道冷笑,像白腻的瓷绽出一道裂口,因为美丽,故而更加触目惊心。

“如果放手,你是不是又要走?”

他试着对自己诚实。这副被他忽视了太久的躯壳里第一次响起灵魂的碰撞,一双手,虚虚牵住他的手指,而后坚定地握紧,似乎在告诉他不要放弃。赵邯郸把他拉上来,从深海到浅水,海面铺在他头顶,如同细密的网,重量张成水膜挡住他,一道无法突破的屏障。

他没有进化出肺。他是失败的两栖。

沈宁。赵邯郸在岸上喊他。你真的不想上来吗。

他在心里摇摇头,水上水下其实都一样。

阿宁。赵邯郸又喊,如果真的都一样,那你为什么不松开手。

他的话当头打在沈宁身上,唤醒石头下沉寂的生命,凝固的海瞬时流动,沈宁如水草般漂浮。赵邯郸往上拉着他,一寸寸地接近,沈宁在水面之下凝望他,视网膜烙下他幽蓝模糊的身影。先是指尖,而后手腕,水流像滑落的丝绸,他盯紧眼前的一线光亮,赵邯郸的脸缩小在斑驳的光点里。他闭上眼,承受水面的冲击,再睁开眼,看到真实的世界。赵邯郸就站在他面前,感应灯剪出他昏暗的轮廓边缘。沈宁瞥到零星的光线,却仍然看不清他的脸。

“会好的。”

赵邯郸拥抱住他,胸膛滚烫,血液在颈边突突地跳。沈宁把脸贴在他颈边,血管的脉动紧贴嘴唇。他的皮肤上蒙着汗,明明湿润却有干涩的盐,夹杂沐浴露和古龙水的淡香,像卷走香水瓶的海,万丈下散逸出尘世的香气。

他是如此鲜活,他的生命就在沈宁手边燃烧。赵邯郸,活生生的赵邯郸,从洛川回到南都的赵邯郸。他回来是为了沈宁。

如果放走他,他的家在哪里,他还有何处可去。

“一切都会好的。”赵邯郸说,语声近似呢喃。他说的话也许他自己都不相信,但沈宁想试试又何妨。一个幻觉如果足够美丽,不要戳破它,让它像泡沫般在阳光下缤纷地上扬,让它破裂在看不见的地方。

视线跟着上升的肥皂泡,穿过夏季繁秀的草木,随八月暑气挂上窗棱。推开窗,日光扑面,景物都融化成耀目的白。就像现在,什么都看不清的视野。赵邯郸站在树下,手里拿一个小孩子玩的泡泡机,见沈宁露面,便对准他发射,一长串细密的气泡堆积而上,在半空中轰轰烈烈地爆开,五光十色中闪出赵邯郸的脸,悠闲而自在,他含着笑意对沈宁招了招手。

阿宁,去啊。他爸爸说。去跟邯郸玩一会儿。

我十五了。沈宁说。我不爱玩这个。

十五怎么了?林孤芳抱着一捧花从门口路过,盛开的玫瑰炽热芬芳。

我的邯郸不也十五岁吗。

沈宁没有下楼,隔着上下楼的距离远远观望。很快,赵邯郸走开了,夏天过去了,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

那个曾经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他再也回不去了。

许久,赵邯郸才放开他,沈宁后退一步,只觉头晕目眩。他一路走回卧室,什么都不愿想,倒在枕头里,才得到喘息的机会。赵邯郸像个幽灵一样跟过来,帮沈宁解开领带,他的手掌轻柔压在沈宁胸口,感到他砰砰的心脏,活兔一般胡蹦乱跳。他问道:“要给你做心肺复苏吗?”

沈宁顿了顿,觉得他这说法甚是可笑。他开口,声音比自己想得喑哑,喉咙里滚着一颗钢珠,咳不出,咽不下。

“你怎么不说是人工呼吸。”

赵邯郸眉心一挑:“你需要,我就给你。”

说罢当真俯下身,鼻息离得极近,拂在沈宁脸上微痒。

唇上微微一热,轻飘飘根本不像吻,反而像猫科动物的捧鼻,表达友好的招呼方式。

沈宁有片刻的怔愣,过后淡薄一笑。他本是闭着眼,却觉睁着眼更好。要赵邯郸知道他在看,无论他在干什么,他都知道。

“就这样?”沈宁半撑起身,手肘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他退后,给赵邯郸留出空间,那缕轻慢的笑便跟着他攀上来,像缕不散的烟。沈宁沉默着,呼吸细细的,眉目也细细的,将他母亲遗传给他的美丽细致发挥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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