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一样,都是吉祥物。”
沈宁笑了:“你想得挺开。”
“不然呢,”李无波翻了个白眼,把摩托头盔抱在怀里,像赛车手杂志的封面,“我们两个就是吃分红的家伙啊。实话说,在我们跑长跑那会儿我就想清楚了,我们两个都不适合搞商业。”
“怎么说?”赵邯郸想听他有何高见。
“我跟沈宁都太老实了,说跑就跑,说训练就训练,拼什么速度体能的,我们都没想到去收买其他选手得第一诶。那时候我就知道我跟家业无缘了,因为我居然真的在老老实实地跑步。”
“你哪有老老实实跑步,你明明经常到医务室去偷懒。”赵邯郸说。
“对啊,我既老实又不勤奋,所以更不适合啊。”
三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大概十分多钟,老高打电话催他们上楼,说资料已经放到桌子上了。三人便一起乘电梯去会议室。
“你看起来还真不错。”赵邯郸说。
“那当然。”李无波撩撩额发,随手拉下机车服拉链,露出里面有点皱巴的西服,“就是衣服有点皱。”
李无波跟沈宁不同,高中毕业后就去国外深造,学的是设计。回国后跟几个朋友一起搞了个设计工作室,没几天嫌累,干脆把工作室买了下来,找了个会计师负责财务,在每单里抽成,几个月下来入不敷出,李无波无所谓,最近又买了一层搞时装,可着劲地造。用他的话来说,叫千金难买他高兴。
赵邯郸和沈宁听他滔滔不绝,默不作声。其实赵邯郸很想加入话题,李无波说话时自然造出一种热烈氛围,让人很想说下去,哪怕是鸡同鸭讲。但沈宁倚在电梯上老神在在,像是走神已久,赵邯郸分心看着他,怕他忽然有什么需求要提。
他拉拉沈宁衣角,轻声说:“你也玩玩嘛。等眼睛好了,弄个什么眼科医院。你可以自己代言。”
沈宁把他的手打下去,说:“无聊。”
☆、郑鸿
会议真跟李无波说的一样,是走过场。但赵邯郸也不会真把耳机塞进耳朵里,他坐在沈宁身后,从后看着他清瘦背影,最前面是巨大的投影,经理人正在上面汇报上年度的经营情况,有人看着屏幕,有人翻阅手里的资料,而沈宁只能是听着,他匆匆记下几个关键,用快锈掉的脑子去思考。
赵邯郸找会务要了纸笔,把屏幕上的数字一股脑儿写下来,对照着材料翻看,不多时记了满满一页。有时沈宁微微侧头,似乎在关注身后的动静,但赵邯郸始终埋头苦记,没有注意到他遥远的关心。
与会中最轻松的是李无波,从会议开始他一直在玩手机。玩到脖子酸痛后他按熄屏幕,撑着下巴发呆,如果睁着眼可以睡觉,那他一定已开始做梦。不过很遗憾,经理人拿着话筒的声音实在太大,时不时的重音就把他的思维牵引到某个数字上,李无波烦不胜烦,便转了头,目光满场逡巡,试图找到一个与他一样无聊的人。
沈宁闭着眼坐得笔直,要不是他偶尔偏头的动作,李无波会以为他睡着了。赵邯郸被他的靠背椅遮住,李无波无论如何也看不见,视线便向对面探寻,那里坐的是监事会成员,还有律所和审计所的高层人员。靠墙也坐着一排,分别是助理和会务,其中有个穿套裙的女孩子,似乎是总经办的人,每过四十分钟就会让礼仪围桌添一圈水。
到现在已经加了两轮水。李无波摞了摞面前的议程,现在才到第二个部分。等吃了午饭,个人休息休息,到二点再开始,一整天的工夫都要耗在这会上了。偏偏最后才是提案的投票,他也不能提前走。他越想越头疼,退开椅子从会议室后门走出去。他故意绕了远路,经过赵邯郸,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赵邯郸把本子摊在膝上,零零散散放着几颗糖,李无波抓了一颗,推开门走出去透气。
外面还坐着几个人,临时搬来的塑料椅。有几个座位上放着公文包,主人不知到哪儿去悠闲了。其实我应该坐在这里。李无波想,等到投票环节再进去,这样他不至于现在这么无聊。
他拆了包装,把糖塞在嘴里,一阵冲鼻的薄荷味。他展开糖纸一看,大写的双倍薄荷,又苦又辣,冲得很。李无波含了一会儿,受不了,四处找垃圾桶去吐。
走道里隐隐有些烟味,尽头是窗户,有人在那里吸烟,挺拔的背影挡住半面窗。见李无波走近,他把烟在垃圾桶的烟盘上按灭了,转身让出道路。李无波俯下身,把糖吐进不可回收箱,舌头舔过腮帮,太过强烈的薄荷久久不散。
“有烟吗?”
对方从善如流拿出烟盒,拇指挑出一根递给李无波。李无波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咬住烟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某个牌子的周年纪念款,挡风又耐用,外壳上镀着创始人的浮雕像,摸起来冰凉凹凸,非常解压。对方原本已经把打火机拿出来,见李无波已经点上火,便随手收回衣兜里去。他穿着审计事务所的制服,深蓝色,配同款条纹领带,很普通的打扮,说不上多么有品位。李无波有点担心香烟的质量,他很少遇到合口味的烟草。但薄荷还辣着他的舌头,想不了那么多,李无波深吸一口,烟草焦香微苦,驱走辛辣的薄荷味,意外很合他胃口。
“这什么牌子?”他又吸一口,慢慢吐出个烟圈。高中时他会玩很多花样,舌头灵活地不像话,于是那个烟圈也形成一个完美的圆,飘逸到对面人的脸上。对方扶住镜腿摇了摇眼镜,挥走面前的烟雾。
李无波认出他是谁,香烟含在嘴里忘了抽,只燃起的焰一点明灭,咬噬剩下的烟草。
郑鸿。
郑鸿把眼镜扶正,他看向李无波,目光透过两人之间扑朔的烟雾。
“我也不知道,随手买的。”他把烟盒给李无波看,“你自己看看是什么牌子吧。”
李无波没接,他咬一口烟嘴,在滤嘴上留下凹陷的齿痕。
“你怎么在这儿?”李无波问道,他瞥见郑鸿的胸牌,便念出来:“助理审计师,郑鸿。”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意外但又意外得适合他的职业。
“你大学不是念得财经么?我还以为你会去搞金融。”
“审计不算么?”郑鸿说,“我觉得很适合我。”
李无波手里那支烟忽然变得没味道,随手按灭,他注意到郑鸿的那一支也没怎么抽。
“我回去开会了。”
郑鸿点点头,尽管他对李无波会议上的表现心知肚明。他别过身看窗外,有辆玛莎拉蒂停在路边,门童赶紧去接应,来者是最近很火的某个女明星,也是沈初平的绯闻女友。郑鸿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回过头李无波还在,皱着眉看他,似乎仍觉得郑鸿不该在这里。
其实他本来就不在。他只是跟上级一起来参会,坐在场外送文件和数字,跟李无波这种坐在股东席投票表决的人,是根本不在同一个场次的。
“你等我,散会后见。”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李无波做事从来都不问别人同不同意。郑鸿看见他背后西装的褶皱,因为步伐太大形成深重的皱痕。郑鸿在窗边自己待了一会儿,低头望见自己的手有点抖。确实是意外的,他只知道事务所的合作伙伴是长兴集团,没有想到它背后就是沈宁的沈家。
中午时分两个会场用餐,工作人员去一楼,与会人员去六楼,沈宁早回了房间,赵邯郸叫了客房服务送餐来。李无波在六楼晃了晃,随便吃了点东西,跑去沈宁的休息室串门。一进门就看见沈宁在喝汤,他把碗端的很近,几乎是把碗边贴在嘴唇上,最小程度地减少滴漏的风险。
“很不方便吧。”
沈宁咽下嘴里的汤,说:“还行。”
他的情况传了这么久,所有人都知道,沈宁也累了。他只想好好吃个饭,“尽快康复”这种话他听一次就足够了。
李无波回国前跟沈宁打过一次电话,本来说见一面叙叙旧,但沈宁突发失明后这件事就无限期搁置了。李无波知道沈宁的脾气,不肯上前撞枪头,自由自在悠闲了几个月,刚忙完了工作室,想着什么时候去找沈宁,便听说有董事会要开,他乐得顺其自然跟沈宁搭上线。
“赵邯郸呢?”
李无波左右未看见赵邯郸,他还以为他们俩是寸步不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