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22)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生父给过他一块薄荷糖,哄他不要哭。赵邯郸把糖含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吮了一个下午。到最后他只记得薄荷糖清凉的甜味,忘却生父离开的时间。

根据自己记事的年纪,赵邯郸猜测是五岁的时候。五岁前父亲可能一直在,可能他也曾抱过赵邯郸,给他喂奶粉换尿布,可能他也拉过他的手,带他一起玩过秋千,一家三口在夕阳下一起回家。在赵邯郸彻底遗忘的更早之前的岁月,也许他妈妈绽放过与现在不同的笑靥。

也可能不会。

想象比现实丰满。

沈宁睁着眼看他,空茫的瞳孔中映出他的脸,鬓发微微汗湿,睫上还挂着未晞的泪。整个人如同解冻的春水,融化一般的柔软。一粒青痣点在他眉角,却无扬眉的意气,只是萧索地映衬着,一点荡漾的风情。

好像他期盼着什么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赵邯郸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失语一样,嘴唇只是发抖。那个平静的下午,斜阳打在老旧的居民楼中,印入林孤芳眉间是一缕昏黄光晕,仿佛她的故事在那一刻就落幕了。

她说,爸爸不会回来了。

所以呢,哭有什么用,眼泪有什么用。所有事情不是从十几年前就决定好了吗。

沈宁的手指贴在他鬓边,摸上他睫毛垂掩的眼角。“赵邯郸,为什么你没有眼泪。”

“看不见的是你,不是我。”赵邯郸故作轻松。

“不,”沈宁打断他,“我是说四年前。”

“那场车祸之后。”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埋首在赵邯郸怀里痛哭时,赵邯郸没有流泪。一滴眼泪也没有。

果然,他还是问了。赵邯郸想。其实他一直做好准备,只是沈宁迟迟不问。一转眼就是物是人非的四年。当时准备的答案早在时光中忘却,一时之间也扯不出其他借口好敷衍。当真要剖白自己,沈宁又未必能理解。但赵邯郸心里却是希望他明白的。

“提这个做什么?”赵邯郸说,他再次擦拭沈宁脸上的泪痕。

“去洗把脸吧。”

沈宁的双眼无神垂落,钉在地面上移不开。倒不是失望,从开口他就预料到结果如此。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哭泣已使他烦扰不堪。他生出自我厌弃的情绪,又痛恨赵邯郸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一块钢板,只许他脆弱,却连一点点缺口也不愿暴露给他看。

有关说谎的争执到此为止。

他们都是成年人,想着之后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共处,于是也就把争端轻轻放下。并手埋下一颗火种,不知什么时候会烧开。在蔓延之前,他们可以假装这些事是小说情节,从来没有发生。

赵邯郸把泡水的荔枝捞出来沥干,一个一个拨壳放进玻璃果盘。沈宁喜欢吃这个,他有隐约的印象。在高中时张妈常常在冰箱里冻了荔枝,在沈宁回来时提前几分钟拿出来,晶莹的果肉冒着森森白气,就跟夏天参加过长跑训练的沈宁一样,在盘子上盖一层水露。赵邯郸在此之前都没有吃过荔枝,所以对它有种敬而远之的畏惧。沈宁当然吃不完,剩下的大家会分,赵邯郸通常在这里假装路过,故作镇定地拿一个,在张妈嫌弃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不过荔枝是真的好吃,赵邯郸喜欢上这种水果。去了物价便宜些的洛川之后,他偶尔会买一些打牙祭。学校里没有冰箱给他冰,他就在水里泡久一点,然后一边看书一边慢慢吃掉。甘甜的汁水在扉页上留下一道指印。这些荔枝当然没有沈家的好,有时会酸,有时会苦,赵邯郸喜欢买水果却不会挑。他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全部吃下,试图遗忘从前的口感。然而事情回到沈宁身边就复苏,势不可当。

他把一半放进冰箱,另一半拿去给沈宁。沈宁在听有声书,低沉男声清晰地吐字。沈宁闭着眼,像是闭目聆听,又像是睡着了,眉目安宁。赵邯郸拿一颗塞进他嘴里,饱满的果肉碾过沈宁削薄的唇,他含进去,唇线锋利地一抿,仿佛匕首切断荔枝,带核的另一半滚进赵邯郸手心。

“嗯……”

沈宁咀嚼了半天,眉头微挑。赵邯郸很奇怪,另寻了一个吃下去,汁水溢了满嘴。他嚼了嚼,失望道:“不怎么样嘛。”

“你在哪里买的?”沈宁问他。

“路边上的水果店啊。”赵邯郸说,“我买的最贵的那种。”

沈宁沉吟,片刻后他说:“你可以让家里送点来。”

赵邯郸“啧”了一声,说:“不好。你再给我点时间,我学学。下次挑点好的。”

沈宁挑眉的幅度更大了些:“快下市了吧。”沈家一般只上正当时的水果,再等等,就算过季了。

“那有什么关系,”赵邯郸耸耸肩,沈宁能感觉到他动作的幅度,因为他靠得太近以至于热度能被感知,“不还有橘子苹果梨,水果那么多。”

说到梨,赵邯郸才想到流理台上的塑料袋。浅赭色的皮,手掌大小满月般的两个。

“我还买了梨,你想吃吗?”

梨子倒不错,清甜,咬下去喀嚓喀嚓,水分很足。沈宁吃掉一个,晚饭不太有胃口。在赵邯郸吃饭时坐在一边发呆,电视里在放动物世界,最近他们老看这个。毕竟生长环境大相径庭,中间又隔了不谋面的四年,赵邯郸除了那些粗浅了解外并不懂沈宁的喜好,只好从简单的入手,找不会出错的方式相处。

赵邯郸一边吃,一边看沈宁脑后毛茸茸的发。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因为在风口,赵邯郸给他盖了一条毯子,他就那么蜷着,用一种赵邯郸觉得逼仄而他自己舒适的姿势蜷着,懒洋洋歪倒在扶手上。

到底相处了二十几天,沈宁远比之前放松。他在赵邯郸面前都哭过,还有什么好逞强。既然要歪,索性彻底一些,于是躺在沙发上,用弯起的手肘靠着。赵邯郸吃完了,收拾碗筷放进洗碗机。他把泡给沈宁的枸杞菊花茶放在放在茶几上,喊他“喂。”

沈宁半撑起手,循声源望过去,一脸不明所以,眼皮还有点微肿。赵邯郸塞了个小抱枕在他脑袋底下,这个抱枕还是他从洛川带回来的暖手宝配套,造型是一只绿色的螃蟹。沈宁向赵邯郸要遥控器,赵邯郸就拉着他的手,一个键位一个键位带他触摸。

“这是前进,这是后退,这是音量高,这是音量低。关机键你知道吧,最上面就是,跟其他按钮不在一起孤零零的那一个。”

沈宁试着调了几个,好像是那么回事。于是一个接一个地调过去。赵邯郸只给他频道,什么需要选择的就算了,沈宁不怎么看电视,对电视的理解还停留在初高中的时候。七点多钟,基本都是新闻。沈宁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动物世界,继续听非洲草原上狮群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他问赵邯郸:“什么时候放深海鱼的节目?”

☆、鱼群

深海鱼啊。

赵邯郸拿过遥控器在网上搜,屏幕上蹦出来一大串,是系列纪录片。他随口问道:“上次看到哪儿了?”

“深海鱼的视觉什么的。”沈宁说。

赵邯郸点开几个,快进浏览。也是他运气好,调到第三集中部就是沈宁说的内容,于是设置了自动联播继续放,沈宁把毯子拉到胸口,抱枕垫在肩膀下,修长颈部自然下垂,便显得下巴尤其尖。顶灯的光稳定地投射而下,散在他脸上,给每一处肌理都打出明暗的对比。沈宁极瘦,双颊紧绷,即使是引颈就戮的姿态,面部肌肉也不松散,服服帖帖包裹秀美的骨。以前过敏起的疹已消去了,奇怪的是沈宁脸上从不留疤,苍苍的一张脸,眼下青黑说不上是失眠还是阴影。

总之,一副惨淡模样。

赵邯郸这么看着他,有点陌生,就好像从一个名叫沈宁的瓷偶碎了,又从里面摔出一个新的瓷偶,仍是那眉目,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沈宁听得很专注,听到会意处胸口有呼与吸的起伏,嘴唇偶尔分开,唇角上提,用以表达他的心领神会。

这点倒没怎么变。

从高中毕业到他回南都,直到现在他才生出想念的情绪。在洛川上大学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沈宁,但那种想就像街边的广告牌一闪而过,在眼里刻色彩鲜艳的标语,却传达不到脑海,多半是烟雾一样,挥挥手就散。

不是现在这样,不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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