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邯郸+番外(13)

作者:景相宜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赵邯郸自顾自搓洗了半天,想着差不多该干净了。他还很注意没有用指甲,仅用指腹摩擦过沈宁的头皮。头部是人体上神经很发达的区域,他的摩挲让沈宁后颈发麻,就像在灰尘里打过滚一样,免疫系统引起的过敏反应在他身体里开战,体现为对他触碰的排异。

水流打到他后颈,沈宁不由打了个激灵。水是不冷不热的,没什么可挑剔,但颈子还是在水流的冲击下瑟缩,温暖的水卷过发梢,打散泡沫,流下来的时候会比一般的水流更轻柔。浴缸里被污染了,大团的、泡芙奶油一样的沫子像漂流无根的岛屿。粘黏在皮肤上,是一个破碎的轻吻。沈宁搭在池壁上的手指动了动,食指缠卷的创口贴被水汽洇湿边缘。

伤口的成因是他不够小心。不怪赵邯郸。

赵邯郸只是削了个苹果,水果刀下蜿蜒一圈被空气氧化的皮。沈宁去厨房喝水,摸到案板上的果皮就想放进垃圾桶,却不料被刀口切开一条血印。伤口痒酥酥的,一点微妙的疼痛感。然后他觉到了湿润,漫过指甲的温热的血。他抬起手,血急促地冒着,大团大团地往下滴,有几滴掉在去皮的苹果上,散发出维生素的微酸和铁质的锈味。

“赵…赵邯郸……”沈宁难得有点结巴。倒不是伤口有多痛,而是他的血滴得到处都是,可能已经渗进地板缝里。如果不快点清理,会凝在里面,变成一道肮脏的污渍。

赵邯郸在阳台收衣服,边上是去二楼花房的小楼梯。他把衣服丢进衣篓里,摸一把额头的细汗走进凉爽的室内。沈宁睁着眼看向他进来的方向,双眼如同微亮的泉水。血小板尽职地工作,血流得已经不那么快,它缓慢地渗着,像干涸水池的水龙头,很快要放干最后一滴。赵邯郸把药箱拿出来给沈宁包扎。两人在客厅坐下,下午两三点钟的阳光被窗帘阻隔在外,把棉麻布料照成丝丝缕缕的经络,热度在窗帘底下收拢着,冷气形成屏障,把它们隔绝在沈宁两米之外。

酒精棉球被镊子夹出来,沈宁深吸了口气,闻到类似医院的味道。这让他想到冷静、理性和秩序,这些情绪都使人安心。赵邯郸托着他的手,很轻柔,稳妥坚实地像个支架。酒精棉绕着伤口爬行,预料的痛感却迟迟不至。沈宁蹙眉等待着,手指因为浮乱的心绪而轻颤。他常年弹琴,手指非常好看,洁白匀净,没有一点伤疤,宛如大理石精雕细琢出来的一件艺术品。只不过……赵邯郸有些可惜地端详,应该不会留疤吧。赵邯郸小时候喜欢在他家门口的沙地玩,造房子、铲沙子,他不亦乐乎,但沙子里总掺着小石子、小铁片,他常常把自己搞伤。胳膊上的伤痕愈合后变成浅白色的一道,手指上密匝的创口却消失无踪。如果他的经验具有普遍性,那就无损于沈宁指尖的灵敏,等他回复了视力,还是能一如既往弹奏出优美的乐曲。

刺痛来得不经意,沈宁忍不住”嘶—”一声,赵邯郸的动作绝不温柔。他是先引开了注意力就一击致命,沈宁吃了许多次亏,如今还是轻易地掉以轻心。血渍在棉球上晕开,痛感像针扎,无孔不入的酒精与失了屏障保护的肌理接触,一刺一刺的,比沾水要痛得多。但现在的沈宁已然今非昔比,高中时被酒精棉球滚一圈就含泪的少年学会了忍耐。他放空神志,思绪在风中飘。

“我要去趟超市,你要不泡一会儿?”

水被重新换过,更高的水温让身体浮起熟虾一样的红。沈宁说好,然后朝下没进去,水游离在他的鼻梁下,间或触上精致的鼻尖,睫毛像蛛网般盈住水露。赵邯郸瞥见他紧张的后背,消瘦的肩胛骨支棱在背部,而后滑进水中,沈宁身体里的肌肉和脂肪就像融化在了水里,逐渐褪去的疹在皮肤上凝成暗红。

他捏捏沈宁的肩,手掌网住水流。沈宁只是更坚硬,沐浴没有让他软化,他干巴巴地说:“你要去多久?”

赵邯郸没想好,只是想出去透透气。他是比较宅,但还没有宅到那个程度。

“看看有什么想买的吧,十字路口不是有个超市嘛,来的路上我跟你说过的。过去要不了十分钟,半个小时我肯定就回来了。水要是冷了,你就自己换下,喏,开关在这。”

他把沈宁的手引向开关,沈宁独自摸索了好一阵,确认自己记住了,方才嗯一声。

出门之前赵邯郸关好门窗,钥匙在他手里叮叮当当地响。“我出门了?”他对屋里喊。但浴室并没有传来相应的回音。

沈宁把创口贴重新贴好,勒得更紧一些。

高中的时候沈宁比现在要更秀气一些,皮肤白皙,精瘦而不消瘦。他参加长跑队,跑步时系一条发带,额发微卷着,在发带前飘扬。他撑着腰调整呼吸,汗水顺着尖尖的下巴往下滴,淋淋挂了一身,胳膊上滑不留手的样子,怎么也抓不住。他那时是许多女生眼里心中的少年。尽管他冷漠、孤僻、脾气坏,从不跟她们说一句话,不过这样反而更接近青春期的想象。她们用幻想填满了得不到的期望。

在操场上一骑绝尘,把所有对手远远甩在身后的沈宁,他宽松的、鼓起风的运动服和被汗水浸成墨蓝色的发带,就是运动会里唯一的焦点。在刺眼的阳光下,人的脸是看不清的,但沈宁天生有美丽的轮廓。阳光轻纱般笼罩他,染上红色的脸颊分外通透鲜活。他跑过终点,跑过拿着秒表计时的赵邯郸,汗水溅在空气里,他带起一阵微热的暖风。

沈宁在竞技场上发光发热,赵邯郸则在后勤道路上任劳任怨。自转学到沈宁高中后,赵邯郸就成了众矢之的,他永远空置的家长席和并不算突出的成绩让他在班级里格格不入。赵邯郸选择加入校园组织来逃避被闲聊充满的午休和自习。

比如红十字会。

学校的医务室跟图书馆一样需要值班,尝到图书馆里宁静的两小时后,赵邯郸便开始找寻其他可以值班的组织。医务室比图书馆更好,那里没有雷打不动去看书的沈宁,赵邯郸只需要在保健老师不在的时候看好门,搬椅子在窗前晒多久太阳就可以。偶尔也有逃课的学生过来,赵邯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中有个半长流海的男生,长得有点邪,像条鱼似的摸进医务室的躺椅补眠。直到沈宁在外面喊:“李无波,教练找!”那个长着桃花眼的男生才懒洋洋地爬起来,他打了个哈欠,望见门外怒气冲冲的沈宁。门内的赵邯郸撑着下巴看老师养的小盆栽,眼皮连抬都没有抬。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便说:“诶,沈宁,这不是你哥哥吗?”

赵邯郸听得手指一抖,怕沈宁当场发飙。他听到沈宁说:“别管那么多,这是我家的事情。”

他没承认,但他也没否认。赵邯郸把那颗盆栽盯出一朵花来,也没想清楚这个难解的问题。李无波之后也还是来,来了就是睡觉。赵邯郸几次想问问他有关沈宁的事,但问了又如何。他问了,李无波转头就会告诉沈宁,喂,你那个“哥哥”在向我打探你诶。沈宁会怎样想,他们之间本来就冷冷淡淡的,不融洽。林孤芳和沈常也不着家,没人能告诉他该怎么跟沈宁相处。赵邯郸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这是一个小问题,一个可有可无、解不解决都不会让人困扰的问题。

沈宁他们校队常有点小伤,这里跌了那里破了,有时候肌肉会拉伤。医务室也就到这种程度了。赵邯郸给他们准备碘伏双氧水冰袋膏药红花油。有次沈宁一个人来了,膝盖上跌破一个口子。跑道上有块小石头,很巧妙地绊倒他,把护膝都给割破了。

这点小伤其实不需要处理。至少赵邯郸这么觉得。但沈宁坐在他面前,冰雕似的面孔在阳光下也不会融化。他坐在椅子上,垂下眼,居高临下的目光。赵邯郸半蹲着给他用棉签蘸水清理,后颈被视线压得很沉。他想让沈宁吃苦头,但又想不出沈宁会有怎样的反应。何必没事找事。他换了酒精,心不在焉地涂抹。沈宁膝盖猝然一跳,差点打中赵邯郸的下巴。

一开始赵邯郸还觉得奇怪,不明白沈宁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反应。而后沈宁站起来,走过来,揪住赵邯郸的领子哑声问他,你是故意的吗。沈宁比赵邯郸矮,一直都是这样,所以他只是把赵邯郸拉近,却不抬头去看他。赵邯郸手里还捏着棉签,上头有沈宁的血。还没等他想明白,沈宁就松开了手,校服衣领被揪成一团,很缓慢地还原。赵邯郸还在状况外,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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