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久违的“宝贝”瞬间扯断了沈知非紧绷的神经,她主动把脸颊凑过去,小动物似的在妈妈掌心蹭了蹭,抖落几滴泪水,和经年的委屈。
“我……”沈知非一开口,发觉自己哽咽地不成样子,一句囫囵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窘迫地垂了垂眸子,“我们回家吧。”
许舒岚行李不多,只提了个小箱子,沈知非伸手接过去往后备箱里放,留在原地的许舒岚显得有些无措。
沈知非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回头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她笑了笑:“妈,上车了,咱们回家。”
许舒岚“哎”一声,弯腰上了车。
这辆车与先前家里的不是同一辆,许舒岚看了会儿,突然问道:“咱家之前那辆车呢?”
沈知非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她面不改色道:“噢,那辆车比较久了,换了。”
其实那辆车是被卖了,那辆车在沈怀亦疗程中后期的时候就卖掉了。
看病需要钱,买药需要钱,一家三口的衣食住行都需要钱。
沈知非一个没成年的孩子,哪儿有法子一时间凑到高额的手术费?
她好说歹说,才劝通了沈怀亦,同意卖了那辆车。
那辆车是许舒岚买的,挂的沈怀亦的名字,他一直将它看做妻子送自己的礼物,珍惜极了。
最后却不得不卖掉它。
沈知非说得云淡风轻,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
许舒岚点点头,不作他想,呆愣地看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
九年,一个城镇的变化也太大了。
以前落后破旧的聚居区都被整改了。这附近两侧大概都是新楼盘,看起来住的人不多,窗帘挂得稀稀拉拉的。
太久没见,这座生养她的城市也变得陌生起来。
许舒岚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了下去。
等红绿灯的时候,沈知非余光瞥见妈妈抬手抹了下眼角,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抿紧了唇。
她最不擅长安慰人,即便那个人是她的妈妈。
沈知非清了清嗓子:“妈,阿洺过几天就高考了,我看了他最近几次摸底的成绩,都挺稳定的,应该能发挥得不错。”
儿子的话题显然能够转移许舒岚的注意力,她回过头来:“阿洺现在多高啦?有没有一米八?”
九年前,沈知洺才只有一米六出头,堪堪够得上姐姐的耳朵。
“一八五了。”沈知非笑了,“比爸爸还高......”
说到“爸爸”两个字,沈知非嘴角的笑便僵了一瞬,她很快掩饰过去。
只是这次大概是逃不过了。
“你爸爸怎么没来?不会又应酬吧?”许舒岚提到丈夫时,脸上便带了点小埋怨。
沈怀亦大她六七岁,他爱她也疼她,可以说是把她真的当小公主来宠着的。他工作忙,但会心疼妻子做饭辛苦,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帮忙做家务。
他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纵容她的所有小任性,他把娶到许舒岚这件事当做人生中无比幸运的事来看待。
所以出狱这样重要的日子,他怎么可以不来?
他怎么可能不来?
许舒岚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安来,“他是去应酬了吧?”
“他……应该挺好的。”沈知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等回家再跟你说。”
她也没说谎。沈知非想,爸爸那样好的人,温吞到柔软的人,即便是去世了,也一定是往很幸福的地方去。
那股不安越来越浓,许舒岚缄默了下来,她忽然不敢问下去了。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许舒岚盯着它看,许久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就在沈知非想要出言提醒她进门的时候,许舒岚突然疾步而行,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院子。
院里的核桃树葱郁得很,树冠遮住了大片的阳光,在地上洒下一片影子。
家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只是鞋柜里没有摆着他常穿的男士皮鞋,以及主卧里的墙上少了张婚纱照。
“怎么把它摘了?”许舒岚看着空空如也的墙壁,看着上面留下的钉痕,“你爸怎么会把它摘了?”
“没有……不是爸爸摘的……”沈知非连鞋都没来得及换掉,磕磕绊绊地说:“是我摘的。”
“你摘它干嘛?”许舒岚语气不自觉地加重,错也不错眼地盯着沈知非。
她恍然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儿已经不是那个不太懂事的小孩子了,她已经快要二十八岁了。
沈知非读出了妈妈眼中的疼惜,心里酸酸的,嘴上却扯出了个弧度来,她答:“我怕我看了难过。”
“妈,有件事不能瞒你……”沈知非知道藏不住的,她也根本就不擅长演戏说谎。
“先别说,我们先吃饭吧……妈给你做,想吃什么?”逃避似的,许舒岚别开了眼睛,再不去追究她为什么看了他们的婚纱照会难过这件事。
“妈,爸他已经……不在了……”
沈知非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即使她知道这样很残忍,可是她也明白,有些事早晚要说的,瞒得越久,越会变得棘手。
第四十八章
“妈,爸他已经……不在了……”
随着沈知非话音落地,卧室里安静得令人窒息,沈知非一直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言不发。
许舒岚僵在原地好几秒钟,然后才感受到了浑身上下近乎凝结的血脉缓慢地流动,冰碴子划破血管筋骨,痛得她不得不放轻呼吸。
她果然,拖累了一家人。
她想过的最糟糕的情况里,无非是沈怀亦他累了乏了,或是这些年里又遇到了让他沉沦的温柔乡,最坏最坏,不过跟她离婚。
她可以接受也可以理解的。
可她怎么也不敢去想,他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了。
“他……”甫一张嘴,许舒岚发现自己的话音几乎被哽咽淹没,她缓了缓,又道:“他……”
“他”了半天,仍旧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眼泪像坏了的水龙头,不住地往下掉,落在地板上砸开朵朵水合。
沈知非情绪比她好一些,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已经不至让她情绪崩溃。
她很少情绪外露,小时候就少在别人面前哭,哪怕是对着爸爸妈妈她也不怎么掉眼泪,似乎旁的小孩儿擅长的撒娇讨宠全然不会,弟弟都比她讨大人喜欢。
她倒是常笑,总眉眼弯弯地安静坐着,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好像从来都是开心的,没什么烦恼与忧愁。
眼下虽然心疼母亲的悲恸欲绝,她表现出来的也只是眼眶泛酸,眼底发热而已。
阔别太久,乍然重逢带来的喜悦不足以冲散那点陌生感,沈知非又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的沉默。
沈知非红着眼,扶着许舒岚的肩膀让她坐下,右手贴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爸他病了,你离开没多久,他就去了。”沈知非顿了顿,咽下喉间的哽咽,继续说:“他让我照顾好弟弟,好好等你回来,他也等你。”
等她?许舒岚失魂落魄地扯了扯嘴角,带了些许自嘲。
等她做什么呢?
等她一起去了然后向她埋怨她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幼稚无知、控诉她毁了一家子的幸福吗?
沈知非一刻不离地看着母亲,紧张地攥起了拳。她刚才说的时候有多么坦荡,现在就有多么忐忑。
她了解母亲对于父亲的依赖,也晓得她有多么在意他。
沈知非不确定这个噩耗会给母亲带来多大的伤害,可是她已经吃够了自作主张的苦。
这件事瞒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不如快刀斩乱麻,痛过了也就好了。
到底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许舒岚虽然悲痛至极,却也不至于要死要活地闹上一通。
其实她对这件事还没有实感,过去九年,她都没有再见过他,她也许已经适应了没有他的生活。
只是这样的生活从“暂时见不到他”,变成了“再也见不到他”。
沈知非给章瑶去了微信,说这两天可能要陪妈妈。恰巧章瑶也要忙一个项目,于是让她别两头跑了,陪阿姨要紧。
章瑶本来想跟沈知非一起接许舒岚的,哪怕是以朋友的身份,只是她最近确实腾不出时间来,跟沈知非的通话都是晚上睡前紧赶慢赶才能勉强聊上几分钟。
之后的几天,沈知非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许舒岚,连睡觉都要借口回忆童年来和妈妈一起睡在主卧,好像生怕她想不开做些什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