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桐市人在这里建起了烈士纪念碑,埋葬当年的先烈。而黎阳观则迁往现在这个位置,距烈士陵不过一千米。两两相望,也算是互相守护,一起纪念当年的峥嵘岁月。
六小原本的位置与烈士陵还有些距离,几经扩建后,也将烈士陵纳入学校范围。家长们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忌讳,反倒乐呵呵的,觉得烈士英灵一定会保佑学校里的孩子。
吴明越带着他们,在烈士陵前叩拜。这举动并不突兀,不少家长也带着孩子做同样的事情。
这之后,吴明越和孩子们找教室去了,许靖远却去寻张高阳。
张高阳是今年刚升的四年级。她暑期昏迷的事情,不少同学都听说了,围着她好奇打探。张高阳自己是不大记得生魂离体时候的事情的,只模模糊糊觉得自己似乎遇上过什么人。
但让她觉得伤心的,是她醒来后,才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不知道死亡是何事。得知母亲死讯的时候,她的脑海中闪过什么,像是一道耀眼的光,还有母亲凄厉的叫她逃离的叫声。
许靖远依着桃符里黄仙的指示,上了一栋教学楼四楼。
说实在的,虽然是开学报到日,人来人往必不可少,但也实在是有点危险了。若有个心怀不轨的溜进来,恐怕谁也不知道。
许靖远停在402班走廊外,看向被同学围拢的张高阳。
怀里的桃符剧烈颤动。
张高阳好像有什么感觉似的,倏然抬头望向窗外,正撞进许靖远的眸子里。她一怔,想着这个人好眼熟。
桃符突然安静下来。
许靖远低声道:“怎么?不去打个招呼?”
他微靠着栏杆,微微垂着眼,整个人有种遗世独立的孤高感。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一声娇柔又清脆的声音响起。
许靖远抬眼,看见那天见到的女孩子。
她今天穿着白衬衫,藕粉色半身裙,依旧是高马尾。一双眼清亮,眼尾微挑,但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这里是教学区,不可以随便进入。请你出去。”
许靖远看她那副模样,估计是把自己当成坏人了。不过胆量倒也可以,虽然抱着教案的手掐得有点紧。
张高阳突然站起身走了出来。
她觉得这个人是真的眼熟。
“老师,他是我……是我认识的。”张高阳说。
孔令窈转头看张高阳,眼睛蓦地睁大:“是你!”
张高阳一愣:“老师?”
孔令窈脸色有些发白:“你叫什么名字?”
张高阳老实回答:“我叫张高阳。”
孔令窈有些紧张。她抱着教案的手悄悄隔着衣服,握了一下垂坠的饰物,好像从里头汲取了些许力量:“那,你们在这说话,就一会,老师要点名了。”
许靖远全程一句话也没说,就看着孔令窈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教室。
张高阳看着他:“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哥哥。”
许靖远笑了笑。普通人生魂归体后,是会忘记她离体时所经历的事情的。但张高阳不愧是巫的后代,虽然她还不懂让自己保留那些记忆,但还是有些残留的印象存在。
“我去医院看过你。”他取出桃符,“这是你的,对不对?”
张高阳惊喜地接过,将它贴在怀里:“是我的。我回家后一直找不到它。原来是哥哥拿走了吗?”
许靖远摇摇头:“不是。我捡到的。”
张高阳抚着桃符:“这是妈妈给我的。”她眼神一黯,“妈妈,我没有妈妈了。”
许靖远有些头疼地看着哭了的小姑娘。
时不时注意着外面情况的孔令窈都快冲出来了。
许靖远感觉到了黄仙的呼唤。他一怔,半晌问张高阳:“高阳,这桃符,能先借我吗?”
张高阳愣愣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泪珠。
“有些事情,要弄明白。”许靖远揉了一下她的头,“你放心,很快就物归原主。”
张高阳说不上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人很信任。她只是又将桃符递还给许靖远:“要还给我哦。这是妈妈给我的。”
许靖远笑起来:“放心。我叫许靖远,是黎阳观的实习道士。你可以去找我的。”
小姑娘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孔令窈开始点名了。
许靖远含笑看了那个时不时溜过眼神来的女孩子一眼,对张高阳说:“快进去吧,好好学习。”
他揣着桃符,又慢腾腾地往下走。
他有点搞不清黄仙的心思。
晚饭后,吴兴德在院落里摆了张旧式老藤椅,身边围了一圈大的小的。
吴兴德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年纪不小,经的事也多。偶尔也会同他们说起年轻时候遇到的一些事情。两个小孩子当作故事来听,吴明越和许靖远却是能懂不少事情。
吴兴德的故事正讲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黄仙不一起来吗?”
许靖远转头,见一只小巧玲珑的黄鼬蹲在门槛处。它身上皮毛油光滑亮,在月光下似乎反射着光晕。
吴瑜吴瑕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蹲下身冲黄鼬招手:“好可爱呀。快过来呀。”
黄仙翘着尾巴,矜持尊贵地踱步过来。
吴瑕伸手要抱,被吴明越一掌拍在手上:“胡闹。”
黄仙走到许靖远身边,一伸腿跳到他腿上,毫不见外地卧倒,尾巴将自己围拢起来。
许靖远伸出食指抚了一下它两耳间的位置:“黄仙?”
“高阳的魂魄还很虚弱,我如果在她身边,会影响到她。”黄仙甩甩尾巴,将许靖远的手指挥开,“不过她那小人父亲和小姨,哼。”
它站起来,小小的脚踩着许靖远:“小子,你来帮我吧。”
许靖远扬眉。
这黄鼠狼不愧是狡猾的,当时在医院怕他怕得要命,相处了几天知道他脾气好,连小子都叫上了。
虽然以它的年纪,叫他小子是没问题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家某个村的烈士纪念碑,就是在学校里头。
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会组织步行过去献花什么的。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个活动。
☆、林家
许靖远指尖轻轻揉着黄仙小小的脑袋:“我很好奇。您不难过吗?”
黄仙微微眯着眼睛,显得很享受。听到这句话时,它晃了晃尾巴:“最开始的宿主过世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
最开始的时候是真的难过。虽然享受着一家子的供奉,但附身的就那一个,感受着她的内心,明白她所有的情绪,与她朝夕相对,即使是妖,也难免要生出感情来。
但是,她毕竟是人,且不说那些即便是黄仙也无法预测到的灾祸,纵然她一生平顺,终究还有老去死去的时候。这是天道伦常,谁也改变不了。
当这样的经历多了,就渐渐麻木了,不会再去思考为什么人会死去,为什么只能看着她们走向同一个归宿。
许靖远又问:“那么,为什么那么想见高阳呢?”
黄仙抬着小脑袋:“她是新一任宿主。”
很现实。保家仙的能力,与享受的供奉有关。没有宿主的时候,它们就无法为人预测吉凶,也就得不到人类的信仰。
“高阳没有得到正经的教导。”黄仙叹了口气,“我早同素芳说过这事,想让高阳成为我的宿主。但她觉得高阳还没觉醒,她想让高阳享受作为正常人的人生,等到她觉醒后,再告诉她这些事,让她自己来决定。”
许靖远点点头。他觉得这是正常人类的思维,也是一个母亲的满腔爱意。
“但是她那个妹妹,从小就坏心眼多。”黄仙在许靖远腿上绕圈圈,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引得旁边两个小孩儿的眼睛闪闪发亮,只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林家因为血脉的特殊,事实上每代觉醒的人都不少。但最终决定谁作为宿主的,是保家仙。因为觉醒的都是女子,所以也有不成文的规矩,一旦被保家仙选为宿主,便要将姓氏改为林。
林素芳这代,姐妹众多,觉醒的有不少,最终保家仙却只选择了她。与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觉得不服气,暗地里总耍些小手段,还将原本的父姓改为林,心思可见一斑。
林素芳自觉妹妹的灵力与自己不相上下,又从小疼爱她,不知不觉就对她产生了愧疚感。即使黄仙同她说过妹妹私下的行动,她也不放在心上,只说是小孩子一时想不通,长大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