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林润欣喜万分,正想寻顾白在何处,半空悠悠落下一根羽毛,他下意识抬头望去,顾白便倚在树上,低头凝视,一点月光揉碎了散在顾白眼里,清辉动人。
这是最美不过的景色,偏偏林润只是一个孩子,不懂什么下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多谢仙人相救。”林润向顾白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只不过他刚才把脑门撞了,这会再磕头就是雪上加霜,叫林润一阵吃痛。
他这副鼓着腮帮子忍痛的模样逗笑了顾白,顾白顺便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润捂着额头看了顾白一眼,不好意思低下头不说话,扭捏了半天把头抬起来,小声问顾白,“仙人能不能把兔子送我?”
顾白一下子没理解林润的话,只眨了眨眼望着林润。
“就是您今天杀的兔子,我想带回去吃了。”林润说的坦坦荡荡,他就是找顾白讨肉吃的,没有别的意思。
顾白指了指边上,意思是在那。
林润闻言大喜,本想冲顾白再磕一个响头,摸了摸额头上的包转而行了半礼,喜道,“多谢仙人。”
顾白微微颔首,矜持道,“不必,拿了便走。”
林润清脆应了一声,撑着手从地上爬起,却没站稳又摔在地上。他不好意思冲顾白笑了笑,重新从地上爬起,拖着一只伤腿一瘸一拐往边上走去,等看见死兔子了,林润脸上扬起笑容,眼里是再单纯不过的喜悦。
这几天能有兔肉吃了。
顾白在上面瞧得一清二楚,孩童的纯真在此刻显露出来,微融顾白的心,他弯了弯嘴角,支着头看林润在低下一番折腾。
林润提着兔子想跟顾白告别下山去,兔子死了许久,提着兔耳朵像拿着硬邦邦的物件,有些沉,有些冷,还有些疼。
疼……是的,他膝盖疼,头也疼,疼的走不了路,疼的林润跌坐在地上,浸透一身冷汗,夜风吹来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阿啾。”
委屈的喷嚏声逗笑了顾白,顾白轻呵一声,淡淡的笑意落到林润耳中,叫林润心里酸酸的,他再看顾白一眼,眼里不自觉湿起来。
一颗,两颗,在泪水落下哭泣也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林润想起上山时的恐惧,被狼追赶的惊险,获救后的如释重负,这一切从心下卸下,和哭声一起发泄出来。
“哇。”
坐在树上的顾白愣了,不理解好好的为什么要哭,他是照顾过小孩的,陆涟还小就来了坤天派,见了谁都哭,后来见了他才不哭,自后常常跟着自己。
陆涟……顾白身上有两道伤,一道是林玄雨伤的,另一道就是陆涟给的。
他下意识抚住胸口,身体上的疼痛使顾白脸色稍白,直到现在他也想不明白陆涟为什么会给他一剑。
只因为林玄雨吗?
顾白闭上眼不愿再想了,也不理会树下的林润,收了手消失在茂密的树叶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树下的林润却是愣了,他抽抽搭搭仰起脑袋望着这株大树,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顾白离去,心里便有几分慌张,赶忙拿袖子擦了擦脸,小声唤了声。
“仙人。”
树上没动静。
“仙人我知道错了。”
树上仍是没动静。
“仙人我不哭了,您能不能出来?”
树上还是没动静。
这下林润真的慌了,忙从地上爬起,拖着腿走到树下,抱着树干急哭了,“仙人,仙人,仙人您别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比之前哭得还要惨,只是一想到顾白不肯见他了,心里越发难受,但是这会不敢大声哭,只一下又一下抽噎着。
树上的顾白沉默了半天,大约是不习惯这种无声的哭泣,终于露出半张脸来,问林润,“你哭什么?”
林润被问住,愣愣道,“疼。”
顾白便道,“你撞了这么久,怎么现在才哭。”
“因为没人会疼我,我哭了也没用。”林润拿手碰了一下额头,泪水便又出来了,他眼巴巴看着顾白,“但是仙人在的话,我就可以哭出来。”
“因为会仙人疼我。”
毫无由头的话逗得顾白发笑,他笑着问道,“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林润摇摇头,无比真诚,“是我自己学会的,在外头跌倒了,忍到家里再哭,这样娘亲就会疼我。”
“你不怕你娘亲落泪?”
“娘亲说男子汉受点伤没什么。”林润表情带点小骄傲,又有些沮丧,“再说只有娘亲一人疼我。”
“你的父亲呢?”顾白问了觉得多余,从衣物身形和半夜跑出来的情况,他大约猜出林润的家境如何。
林润神色便暗下去了,“爹爹不喜欢我。”
顾白没有回答,只侧耳倾听风从树梢间吹过,发出呜呜哭声,好似为谁悲戚。
过了许久有个声音响起,带着小小的犹豫,“仙人会喜欢我吗?”
顾白反问林润,“你不带着兔子回去?你的娘亲还在等你。”
“我待在仙人身边,等天亮了回去。”说着林润又打了个喷嚏,揉红了鼻子看着顾白。
他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表情淡然,眼中只盛清辉月色,一个神色虔诚,供奉着他心中的神明,明明是毫无交集两种人,偏偏在那一刻对上了话。
“好。”
第27章
林润枯坐了会,挑起话头跟上头的顾白搭话,“仙人我叫林润。”
顾白没答,林润也不气馁,自个一个人说的起劲,“仙人是下凡斩妖除魔的吗,缺不缺跑腿的,还收不收徒弟,给您端茶倒水的也行。”
顾白低头唬道,“你若是跟我走了,便再也见不到你娘亲了。”
林润立刻改口,“仙人您缺引路的吗,我最熟这一带情况,哪里有野柿子哪里有鸟窝,我都能指出来,仙人您要是嘴馋了,口渴了,找我就行。”
林润这一话顺溜无比,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爹是店里的茶博士,报菜名一口气不喘气,不然哪来一个这么会说的儿子,加之林润一身粗布麻衣,营养不良的模样教顾白误会了林润的真实身份。
顾白本不想和旁人有过多交集,因此心上才升起一点怜悯,看到自己混到睡枝头的落魄境地,那点怜悯立刻烟消云散,从储物袋里扯出一件羽氅扔到树下,枕着手道,“我只护你一晚,天亮后便走吧。”
林润被那件羽氅盖住了整个人,好不容易从里头钻出,顾白的话就叫他凉透了心,他张了张口想冲上头说什么,顾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密密麻麻的树叶等待红透了做春泥。
我还有很多话跟仙人您讲呢。林润拽着手里的羽氅,仙鹤制成的羽衣柔软温暖,护住林润受伤的膝盖,稍稍安抚林润那颗更加受伤的心,他把自己身子裹进羽氅里,脑袋靠在树根上,睁着眼睛仰视上方,期望顾白能来句晚安之类的话。
可两人终归只是萍水相逢,林润把眼皮撑破了也没见到顾白探出手,抚着他的脑袋说乖。林润把脑袋缩进细密柔软的羽氅里,忽然想起白日见到顾白时的情景。
他趴在草丛里,卑微的像只蝼蚁,大气也不敢出,恭敬又害怕望着倚在树上的仙人,那对带血的羽翼静静垂在仙人手边,恍如一件精美的羽衣披在仙人身上,叫林润想起在私塾偷听的一句话。
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登仙……他什么时候……也能登仙。握着手里那根羽毛,林润终是抵不住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拂晓,夜间凝成的霜化作了朝露,叶片承载不住它的重量,便任这露水打在林润脸上,唤醒这只贪睡鬼。
“仙人!”林润一下子从梦里醒来,爬起来冲树上大喊,太阳已经爬出云头,晨曦之光射在层层树叶上,林润能看到鲜艳饱满的果实挂在树梢,微微发黄的叶子凝结着摇摇欲坠的朝露,熠熠生辉。
什么美景都有,唯独没有顾白的身影。
“仙人,仙人您在哪里?”林润喊得嗓子都发疼了,早起的鸟儿被林润叫的鸡飞狗跳,呼啦啦从那头飞起,掠过林润上空。
“仙人您不要我了。”林润低头扯着羽氅,他知道醒来后极有可能见不到顾白,但心里还是有一个想念。比如自己是特殊的,仙人会为了他留下,甚至送他下山。
“明明昨晚救了我。”林润眼睛酸酸的,拿手背狠狠擦了眼泪,当看到手里攥着的羽毛又好受了些,小心翼翼将它放入怀中,怀着几分痴想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