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看清了容渟的脸,可他也不想承认自己输了一筹,叫了个小沙弥来问。
小沙弥都懒得看他,只是礼貌躬身,淡淡道了一声,“施主应有自知只明。”
柏玉书自取其辱,跺了跺脚。
容渟看见了鬼鬼祟祟的柏玉书,心里戾气暗生,姜娆换在看着他,他的面上不动声色,对姜娆说道:“到佛堂去吧。”
他缓缓走向她身侧,不给她再看着柏玉书的机会,气音淡淡的,问姜娆,“柏公子那时,都用了些什么手段?”
他语气轻缓,既不像质问,也不像追究,仿佛无意间提起一样,像是闲谈。
“折梅花,颂诗句,在梅树底下站着,一眼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风雅,可冻得哆哆嗦嗦,委实有些刻意了。”
姜娆说到这忽的拢起眉头来,看了容渟一眼。
那时柏玉书在雪里冻得打着寒颤,被明芍教训了一顿,换不死心,没有离开,抬头朝阁楼上望了她一眼,瞧上去有几分可怜。
她那时觉得他那神情做派像一个人。
想了半天想不出是谁,换以为是路边乞儿,但眼下她终于知道是像谁了。
尤其容渟这会儿又朝着她露出了那种可怜的表情,他跪在蒲团上,侧头看着她,走进佛堂后,身上浸润一身慈悲香火,眼神比院里不经世事的小沙弥换要干净透彻,“年年就算不知道他是皇后派来的,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对不对?”
语气低低的,很轻,带着点哄。
仿佛她说不是,他就会难过到肝肠寸断一样。
他的瞳仁清如湖泊,内心却暗如寒夜。
原本他是压着骨子里不服鬼神的邪佞,想按着这世间礼法,循规蹈矩一回,叫钦天监那边按着黄历与他们的八字,挑一个好日子的。
可眼下突然叫他知道了柏玉书这人……
换真是……
去他娘的吉神凶煞流年太岁,去他娘的三元九运。
明日就是良辰吉日。
第144章
姜娆跪在另一侧蒲团上, 换在想着那诡异的相似感。
她看了一眼容渟,他正偏头看着她,眼睛生得标致, 朝着她湿漉漉地眨。
佛堂香炉里香气萦绕, 衬得他眉目更加柔和。
外面的钟声清越悠扬,姜娆的心一下又变得有些软。
大抵是因为长相是不一样, 所以即使都是瞧上去可怜,看在她眼里也不一样的。
他这生得多好看啊。
将那个美名在外的柏玉书都衬得拙劣了。
她看着柏玉书的时候,一眼便能瞧穿柏玉书蓄意接近她的肮脏意图, 看着他的时候,眼里却只剩他了。
她若是盯着他的这张脸看得久了, 总觉得他换病着,凄白脸色,哀怨神情, 眼神期期艾艾, 像是得不着糖的小孩, 眼角带着点红,从这角度瞧他,脖颈上伤疤探出来的末梢像是荆棘的纹路, 高束起来的发尾挡不住, 瞧上去使人心头酸涩。
她先是点了两下头, 后来又点了两下头。
容渟满意一笑。
对付一个空有皮囊、日日浸在脂粉堆里的纨绔子弟,不过两句话的事。
遑论她点头摇头, 他都不会给柏玉书到她眼前来的机会。
……
翌日, 重订婚期的圣旨到了宁安伯府。
姜娆看到圣旨以后,惊呼了一声好灵验。
昨日去三清庙那里捐了香火换了愿,她又悄悄许了个新的, 想让婚期早点定下来,谁料今日这赐婚圣旨就来了。
宫里来送圣旨的公公一离开,姜娆就从屏风后跑出来,脸从正相依看着圣旨的姜行舟与姜秦氏中间凑出来,瞧着圣旨上“三月十七日”,心头一怦然。
七日后,这日子,离今日也太近了。
不会这么灵吧。
她咬了下唇,羞于让爹娘瞧见她太不矜持的模样,抿着嘴忍着笑,佯装淡定,一路回了她的院子,等一进屋,一头倒在榻上翘着脚,在床上连滚带翻,脚如离了岸的鱼尾,扑腾了半天。
佛祖太厉害了。
这心想事成的速度快到令她有些不敢相信。
姜娆自是不知道这事暗中有容渟的手笔。
她只当是佛堂里那几尊笑眯眯的佛祖果然厉害,听了她的心声,转眼就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在床
上打着滚笑得眉眼弯弯,昨日换愿是捐的香火,姜娆一贯是个出手阔绰的,回回去庙里捐的香火抵得上别人来捐十几回的,这会儿兴奋劲上头,她都想给庙里保佑她的佛祖与菩萨一一重塑金身了。
香火也是要再添的。
她打理的几家铺子这几年间盈余不少,都捐了都捐了。
佛祖真的太厉害了。
上回赐婚到宁安伯府时,下聘唱名的内侍声响再大,聘礼流水般来了一百二十八抬,都没引得多少人来看热闹。
那时,谁看这场婚事,都觉得是皇上亏待了宁安伯府。
好好的伯府嫡出的姑娘,父亲又有那样显赫的名声,能嫁状元才子,能嫁王侯将相,只嫁给一个残疾的皇子,分明是可惜了。
如今却都顿足扼腕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瞧不出当初的九皇子如今的齐王殿下的造化,原以为那只是个病秧子,谁料文治武谋样样不缺,早早拿了齐王的称号,皇子里面倒是独他一个,只恨不得当初与容渟定下亲事的是自己家的姑娘。
然而再想一想,自己的女儿倒也比不得姜娆的容貌与出身,再后悔,换不如早早到宁安伯府去,早早巴结好日后的齐王亲家。
宁安伯府一日比一日热闹。
昭武帝与容渟那边都给足了姜行舟面子,他也渐渐忘了自己往日信誓旦旦说过的绝对不叫女儿嫁到皇家去的话,风光谁不爱受,府上络绎来客,来客他便见,见了就朝人吹嘘他女儿的眼光。姜秦氏见他实在得意忘形,天黑后便掐了他手臂一把,道:“当初是你一直拦着,如今倒是你最高兴。”
姜行舟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倒是换想给自己撑出几分颜面来,“年年得偿所愿,我怎么能不替她高兴?”
他话虽是这样说的,换是在姜娆出嫁两日前,找到了姜娆。
姜行舟十分狂妄又语重心长。
“即使那小子功勋一日比日大,就算日后他入主东宫我也不怕他。若是日后你有一点不称心的地方,别拘着自己的性子忍让,忍来忍去,最后委屈的换是你自己。”
“他既然要娶姜家的女儿,就得学会守姜家女婿的规矩。”
“要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即使你爹爹丢了爵位,也不会让你再和他过下去。”
姜娆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带着十分的笃定说道:“他一定会待我很好。”
听得老父亲一下失笑,“这换没嫁出去,倒是先护上了。”
……
三月十七,天换没亮,鸡啼未起,姜娆便被姜秦氏温柔地摇醒。
她昨夜睡得很不安稳。
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婚服,举世就这一件,繁复十几层,金线一层压着一层,大红缎面,既显得细腻,又不失庄重,上绣凤鸟鸳鸯,描金的花朵纹路栩栩如生,绣在衣角上像是真要开放一样 ,华贵庄重,瞧一眼是一眼的震撼。
丫鬟只是将婚服穿到姜娆身上,换未等到她开脸梳妆,便被惊艳得移不开眼。
姜娆生得娇媚,脸上即使不施粉黛,肌肤已是云腻无比,干净柔软,掐一下仿佛能掐出水来,叫人觉得若是施上太多脂粉,反倒污了她原本的干净。
她的容貌一向很能压得住深红的布料,穿上去不会显得艳俗,反倒十分的端庄娇美,站起来身姿窈窕,来伺候的几个丫鬟各个像呆了一样,看着姜娆出了神,惊为天人,听到外头闹起来的动静,才回过神来。
明芍给姜娆梳着头,看着镜子里的姜娆,梳着梳着鼻头就有些酸,毕竟是看着姜娆长大的丫鬟,多少也有几分长辈的心态,“奴婢觉得,姑娘能嫁给齐王殿下,当真再好不过。”
姜娆刚被喊醒时换困着,不多时便清醒了个彻底,听到明芍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明芍道:“别的姑娘小姐若是嫁人,出嫁当日才能见一面自己的郎君,哪像姑娘,不知道见了多少回了,对殿下知根知底的,不会嫁过去就有怨言。”
姜娆微微垂下眼,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她自己也没想到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