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的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亲戚朋友,他们把死亡和伤心团团围住,突兀做出一种抱团取暖的姿态。房间里开着暖黄的灯,影影绰绰,这种光线让我的视线变得很差,仿佛看不清东西,屋里的味道也不好闻,隐约有种潮湿腐朽的味道。来的人比我想象的多很多,不过也是,江家好面子,我以前听说江荷爱举办宴会就想她是因为有江家的基因。
我进门后就靠着墙角站着不愿意上前,沈沛霖没有勉强我,他独自走上前慰问。他轻巧地挤进人和人的缝隙里,就这么自然进入了死亡氛围结界里。有时候,我很佩服沈沛霖,他很有自己的脾气,但又极其包容甚至于谦卑,所以无论什么环境情况,他都坦然面对。
这个房间里,没有什么人认识沈沛霖,江家老太太发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这个年轻男人也有一时的晃神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态,沈沛霖则弯下腰向她介绍了自己。
白存殊看到了沈沛霖,他拨开面前的两人走过去,目光却在寻找我。当他看到我站在墙角,读出了我的抵触,他面无表情转回了头抬手拍了拍沈沛霖的肩膀,也弯身和他外婆说了什么。
江家老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扶着沈沛霖的手和他握手,她的脸徐徐转过来看向我,她仿佛能感应,就这么精准捕捉到我站的位置。紧接着所有人看向了我。
我依旧没动,直到沈沛霖过来搂住我的肩,我才肯往前迈步走到江老太太面前。后来这副情景,被周围的人描述成我是为江老先生的死感到很难过。
江老太太紧紧握住我的手,她颤声说:“谢谢你,洗月,有心了。你们有心了。”她再次看向沈沛霖。
“您节哀顺变。”我憋出一句话。上一次见到江家老太太是在季彦的画展上,她当时仿佛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此刻她的眼神很真实,我知道她一直记得我,只是不愿和我相认。她的眼睛里有浅浅的泪花,她的优雅像暴雨后的娇花,即便坚强也是疲惫不堪。
“好孩子。”江老太太抚摸着我的手,忍不住潸然泪下。
大家见江老太太哭都来安慰,我不着痕迹抽回手退到一边。人堆里,白存殊的目光总是落在我的脸上,可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在看我。
我和沈沛霖待了半刻钟,在他们开始讨论葬礼的时候告辞离开。白存殊送我们到楼梯口,礼貌客套道了谢,谢我们来送了他的外公一程。沈沛霖应酬着这些话,我企图从白存殊脸上找寻悲伤和让我僵硬情绪软化的突破口,但没有。白存殊的目光只是看着沈沛霖,没有半分看向我。
我们走到停车场,因为光线太暗,我被树枝绊了一跤扑倒在地上。扑倒的瞬间我想起小时候,有错觉自己不曾真正长大。因为走路会摔倒,只有小孩子。
沈沛霖震惊回头看我,在他愣神的时候,我已经爬起来拍拍手和膝盖。
“有没有摔到哪里?”沈沛霖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事,他伸手表示要牵着我。我把手递过去,他的手心温暖有力。
我跟着沈沛霖走了几步,鼓起勇气问他:“沛霖,我和存殊哥真的有谈的必要吗?”
沈沛霖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他的眼神过分明亮直白,让我想闪躲。
“你不想谈吗?”沈沛霖看穿我的心思。
“我认为没有谈的必要。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看存殊哥也不想提,毕竟是说他妈坏话的事情。而且这本日记本不会改变什么,不管是我和存殊哥的关系还是我和白家的关系。”我说道,固执又冷硬。
沈沛霖没说什么,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按了解锁键,车子在某一个车位里闪了闪灯。他的样子仿佛想不起车停在哪了似的。
“风有点冷,上车吧。”沈沛霖拉了拉我的手。
“嗯。”我应声。
我们各自坐上车,沈沛霖发动车子之后,忽然伸过手摸了摸我的脸,评论说:“你的脸很冰。”
我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还有脖子,说:“你也一样,给风吹的。”我不太清楚为什么忽然聊起这个话题。
“我不怎么喜欢冬天,喜欢夏天。以后我们找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过日子怎么样,洗月?”沈沛霖侧脸笑问我。
我想我和沈沛霖是心意相通的,除了我也恰好畏寒以及喜欢夏天之外,我感觉他之所以提起这个话题,是因为他也对周围这些人事感到厌倦,想跳出来思考。
“以后会是什么时候?”我较真。
沈沛霖没有答案只是把我耳畔的乱发抚平夹到了我的耳后,他还揉了揉我的耳垂。
我也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时候,抬手握住了沈沛霖的手。
“洗月,今天一早从营地出发的时候,我收到杨素的信息。她想和我做笔交易。”沈沛霖收回手说道。
“什么交易?”我侧过脸问他。
“和学长有关。”沈沛霖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甚至有几分迷茫的犹豫。他很少有犹豫的时候,我猜事情比较难以启齿。
“怎么回事?”
沈沛霖微微低头,在我再次追问的时候,他才说:“是学长和李艾嘉的事情。李艾嘉的情人其实是应萱,她和学长只是形婚。”
“形婚”两个字,沈沛霖咬字非常重,他皱起了眉头感到痛苦难过。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思绪被打乱。我按下车窗感觉喘不过气来。
“杨素手上有李艾嘉和应萱在同性恋酒吧拥吻的照片,她要换我手上杨昀吸毒的证据。”
“这有什么好换的?杨素想得罪李艾嘉父亲,你别拦她。”我深呼吸一口气看着窗外,徐徐说道。
“洗月,你看着我。”沈沛霖扯了扯我的手。
我抿着嘴没动。
沈沛霖等了会推开车门下车,我这才转过头看到他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边上,我脑子空白心里慌张升了窗户。
沈沛霖用力一把拉开了车门,他撑开双手在椅背上,他把我堵在座位上,盯着我的脸生气说道:“你看着我,洗月,杨素当然不会傻到去得罪李艾嘉的父亲,她只是在威胁我。你知道为什么李艾嘉能那么巧合从黄律师那看到我们的结婚协议,那是因为他被杨素收买了。杨素也知道我们的结婚协议,她更清楚一旦你知道学长和李艾嘉婚姻的事实,你会难过。”他从生气到泄气,显然他生气的立场不是很坚定,他或许一面生气一面觉得自己不该生气。
而我一面难过一面觉得不该难过,我感到痛苦,很难承受白存殊和李艾嘉形婚的事。忽然之间,我甚至感到我对沈沛霖的爱都快消失了,因为太多的真相让我内心变得麻木不仁,而白存殊的境况遭遇太过霸道,他的存在让人悲伤无力。
沈沛霖见我还不说话,他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复杂的矛盾在他的眼神里翻滚。
许久,他有些颓然说道:“杨素认为这事能让你离开我,她知道这件事情能威胁到我。”
“不见得。”我有些八面玲珑的能力,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不愿意让人难过的时候,我能把话说的委婉动听。此刻,我的言语却很贫乏,半天只有三个字。
沈沛霖盯着我,同样看透了这三个字背后的苍白无力,他也同样有些无力:“洗月,你知道的吧?”
“知道什么?”
“知道学长一直爱着你。”
我垂下眼睛不愿意再看沈沛霖的眼睛,缓缓硬生说道:“那又怎么样?我不爱他了。”
我的话才落,沈沛霖低头吻住了我的唇。我抬起手紧紧拥抱住他的背。
热吻之后,沈沛霖平静下来,他徐徐松开我,手是轻轻抚摸过我的脸,声音低沉说道:“洗月,你是怕自己会动摇和改变吗?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学长是很好的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扶了我一把,我不能忘,我和你一样希望他幸福。他和李艾嘉的事情,同样让我感到非常痛苦,我和你一样矛盾为什么他喜欢的是你。我以前不知道他喜欢你,以为他很讨厌你,但现在明白他是太喜欢你了,放弃了很多做了很多妥协,他想你幸福。我也想让你幸福,可你现在的痛苦是因为学长,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你只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和学长谈一谈,学长肯定不会主动找你谈,他不愿意破坏我们俩的感情,或许你能劝他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和幸福当儿戏。利益很重要,但没有哪个人能靠利益一辈子,我们还是要争取幸福。虽然我已经和杨素达成了协议,但我相信你,我也有自信,我的付出和坚持不会比学长少,我不想看你活在内疚和悲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