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就是战略层面的布置了,而且相当的胆大,连陆俭都不免迟疑了一瞬。长鲸帮的后路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能说得准?配合赤旗帮在合浦作乱,至多也不过是损失些人脉钱财,但是动用交趾的关系,一个不好就要伤及根本了。

然而只是一瞬,陆俭便应了下来:“我会想法的。”

伏波笑了,这才是陆俭的本性,胆子极大,行事又狠辣果决,一旦下定决心就敢拼尽全力。就这点来说,还真是个标准商人作风,而非是万事留一线的世家风范。

而这一问一答代表的是什么,其他几人也是心知肚明。李牛暗自琢磨,这姓陆的小子还真肯下本儿,难不成私底下跟帮主谈成了什么?等等,那他是不是得跟这人保持距离,要是挨得太近,恐怕不妥啊。

严远的面色则沉了下来,陆俭此人精于算计,敢压上底牌,所求的肯定也不会少了。伏波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心思,还是说她也有默许的意思?饶是身处人前,严远也是费尽了气力才压下了心头波澜,现在可不该为了这些私事乱了心神。

他没有吭声,陆俭却不动声色瞥来一眼,唇边也浮起了点笑来。

等到谈完正事,众人相继告退,陆俭刻意迟了一步,跟上了严远:“之前提起织造场,小弟多说了两句,实乃就事论事,并无针对严兄的意思,还请严兄不要见怪。”

会议上说什么肯定都是就事论事,现在跑来反倒刻意吧?严远不咸不淡的答道:“陆公子多虑了。”

这拒人千里的回答并未让陆俭退却,他反而微微一笑:“之前也听人说过,严兄挂印辞官,不远千里来寻帮主,可惜未能接到人。若是旁人恐怕都要一走了之,严兄却不死心,总算没有辜负邱大将军之托。这般忠心,实在让小弟我佩服。”

严远足下一顿,这段往事帮中都没几个知道,最清楚的唯有伏波本人,难不成是伏波告诉他的?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当初夜袭罗陵岛时陆俭也是在的,说不定是猜到的。那他为何要专门跟自己说这些?

见严远不答,陆俭笑的更深了些:“鬼书生身在暗处,还不知会怎么对付帮主,也请严兄好生看顾,莫让她身陷险境。”

严远这一次倒是回答了:“陆公子放心,严某可不会平白让帮主身陷险境。”

陆俭的笑容一僵,说起来,他还真三番两次利用过伏波,而不论是夜袭罗陵岛,还是在番禺以身作饵暗算陆氏,严远可都在场。

这还不算完,严远继续道:“倒是那些不堪的流言,陆公子还当管管才是。”

陆俭呵呵一笑:“嘴在旁人身上,在下怎么能管的住?”

严远冷冷道:“说的也是,当初沈三刀也传过些浑话,帮主随手就加倍奉还了。区区流言,她还不放在心上。”

陆俭也听说过这事,但是那些反击的谣言是伏波让人去传的,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心中暗道不妙,然而此刻再解释就有点欲盖弥彰了,于是他笑了笑:“多谢严兄指点,在下受教了。”

话到此处,真是一句都嫌多。等陆俭装模做样的告辞之后,严远咬了咬牙,掉头又回去找伏波了。

“帮主,那姓陆的恐怕对你别有用心……”

话没说完,伏波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呢,果真还是憋不住了。”

严远一窘,他以前真说过这么多次吗?

摆了摆手,伏波道:“不必放在心上,陆俭这小子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办什么事,至少在拿住银行的掌控权之前,是不会乱来的。”

严远不由道:“那不该防着他吗,怎么还能把银行交给这种居心叵测之人?”

伏波单手托腮,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防备呢?”

严远顿时哑然,若论心计,他还真比不上面前这女子。

伏波又笑了:“放心,越是喜欢计较利益得失的人,越不会感情用事。如今既然要用他,就该信他之能。”

她的眼眸幽深,没了那一夜的澄澈明亮,这话究竟说的是陆俭,还是她自己呢?他这几日的纠结,是不是也早被她看在了眼中?古怪的,严远心头突然一松,不论她心中是怎么想的,依旧愿意如常待他,跟他推心置腹。

垂下了头,严远道:“属下明白了。”

他是有些找不准自己的位置,然而有些事情是不会变的,如此足矣。

第二百三十九章

陆俭只在岛上待了三天,不外是参加会议,跟伏波商量银行的布局,以及织造场的规划。除此之外,倒是安安分分,也未跟其他头目私下接触。只是临走的时候,认真叮嘱了一句:“宁负其人阴险狡诈,就算不隐匿行迹,最好也在身边多加些护卫。”

伏波微微一笑:“以我的身手,旁人想要暗算也不容易,倒是你得留心些了。如果鬼书生真要生事,多半还是会选在番禺,你这个银行行长可不容有失。”

这话是真透着关切的,比起以往那些客套圆滑也更显亲近。陆俭心头一颤,声音都放缓了几分:“我怎么说也是闯荡过异乡的,没你想的那么弱。”

“能被人一把塞进马车的,就别说大话了,好好带齐护卫。”伏波可没跟他客气。

陆俭不由想起当初那场刻意的埋伏,自己还真是被她塞进马车的,之后还要故作气恼,跑去衙门告状,忍不住也笑了:“帮主说的有理,小生谨记在心。”

这话都有点近乎暧昧的调戏了,伏波却突然道:“对了,最近也多传点长鲸帮凶残无道,烧杀抢掠的消息,要让番禺所有的商家、百姓知道由谁治理南海更好。还有那几个股东,跟他们说若是没了长鲸帮,胡椒买卖可以容他们分一勺羹。”

这可就是釜底抽薪了,也瞬间把气氛拉回了常态,陆俭严肃了起来:“你放心,我回去后就着手安排。合浦那边真不用帮忙吗?”

伏波道:“我自有安排。”

这话说的笃定,也一如即让气定神闲,陆俭暗叹一声,也许在她眼里,是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吧?自己一次次的期盼都落到了空处,反倒屡屡被她牵着走,不得不一步步退后,这样的女子,他又何尝见过?脑中不由浮现出母亲枯坐暗室,垂头饮泣的模样,陆俭唇边浮起了些笑:“等织造场落成了,别忘了去番禺看看。”

她不会像母亲一样,只因没了男人宠爱就心如死灰,活活把自己熬到油尽灯枯。她更像是一捧明艳的火,生机勃勃,能压下所有阴霾,清扫心底的灰暗。想要把一团火抓在掌中,自然是冒些风险的,好在,他并不怕冒险。

中秋过后,早冬的鱼汛就要开始了,这可是南海一年中最好的汛期之一,不知多少渔民要起早贪黑下海捞鱼,也正因此,将军庙的香火又兴盛了起来。有出海前跑来叩拜上香的,有满载而归回来还愿献祭的,庙里当真是没一刻清闲的。

乐老道自然是乐开了花,香火钱虽然不多,但是祭品多啊,都是上好的墨鱼、小黄鱼,甚至还能见到新鲜的带鱼。等上完贡,这些自然就到了他和庙里的道童嘴里。撒上葱姜蒜,随便一蒸,就是鲜甜可口的一顿美味,再来点小酒,那才是快活似神仙。至于什么鸡鸭猪肉,也是隔三岔五就能吃上一顿,这还不是吃不上,而是怕太胖身形不雅,否则老道早就要胡吃海塞了。

可惜,好日子就是不能长久,事情又找上了门。

“乐道长,这庙里最近添了不少人手啊,不知可有口齿伶俐的人才吗?”伏波笑着问道。

乐老道把眼睛瞪的溜圆:“帮主,这话问的也太早了吧?老道我才主持了几天,哪有什么人才?”

这将军庙才建成几天,他才不想这么早开新庙呢,万一被分去了香火怎么办?

伏波没有回答,只是平静的望了过来。

乐老道立刻话锋一转:“当然,聪明的没几个,稍有些愚钝的还是有俩的,就是开枝散叶还欠了点火候。”

伏波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绕弯子了:“赤旗帮和长鲸帮的大战在即,我想派几个靠得住的人去合浦那边搅动一番。”

“传扬镇海大将军的威名?”乐老道试着问道。

伏波却摇了摇头:“就说天下肯定是要大乱的,又到了群雄逐鹿的时候,唯有奋起一搏才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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