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声叫喊,足能令人动容。然而伏波仍是抬手,把声浪压了下来:“人要救,亦该救。然而在此之前,我还有一问。你们出海,为的什么?”

这一问,让不少人都怔住了。他们出海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赚钱,为了缴纳那逼死人的赋税,为了父母妻儿吃饱穿暖,安稳活命。

似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伏波颔首:“没错,你们拼死出海,是为了挣一条命。为了家人安稳,为了衣食钱粮,为了活的坦荡,面对谁都能挺直腰背,而不是给人当奴仆,被人呼来喝去,如同丧家野犬!”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整个沙滩上的呼吸都重了那么一瞬。他们想过吗?也许是想过的,却从未想的如此清楚!若是可以,谁想低三下四,谁想为奴为婢?有了钱,他们就能缴纳那高昂的赋税,不必举债度日。有了刀,他们就能挺起胸膛,连海上恶贼都不怕!

这才是他们出海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活着!

这一刻,没人说话,然而每个人眼中都有万语千言。被那一双双充斥着情绪的眼凝视着,伏波轻轻松了口气。她没有选错。这些人并非背朝黄土面朝天的农民,他们生于海上,在狂风中长大,在巨浪中求活。那宽广无垠的大海,教会了他们生而为人的道理,他们本就比其他人更懂得“自由”是什么。而当衣食无忧后,人是需要尊严的,不被欺辱,不被漠视,不被侵犯的尊严。

这些,她愿给他们!

“如果只是船队,只是三个小小村落,没人会在乎!会有恶人在你们登船离家时,欺辱你们的父母妻儿;也会有恶人在你们拿着钱财回家时,想尽法子强取豪夺。想要保住这些,保住你们的家园,需要更加响亮的名号,更有威慑的队伍。我们要组成一个帮派,一个如长鲸帮、青凤帮那般,让人不敢轻犯的船帮!”

这话让台下嗡的一声炸了,有人高声叫道:“我们要当海贼吗?”

伏波高声反问道:“若你持了刀,就要去抢别人的村落,去欺辱别人的妻儿,那跟你痛恨的恶贼有何区别?!”

那人顿时卡壳,满脸羞惭的低下了头。

扫视那些或明悟,或茫然的面孔,伏波笑了:“这是船帮,入帮者皆为手足兄弟。可以在你登船时,与你并肩作战,生死相依。也可以在你出海时,帮你照料家人,守护乡里。这样的船帮,你们可肯入?”

“肯!”这一刻,回答的声音整齐划一,压过了海上波涛。

有人反应的更快一些,紧接着大声问道:“伏公子,吾等的帮名是什么?”

是啊,他们可有名号?如那长鲸帮、青凤帮一般,有个叫着响亮,让人敬畏的称号?

伏波笑了,轻轻一扯,一角艳红扯出了衣袖,在猎猎海风中飘展开来:“帮名‘赤旗’!由颈上血,心头血,掌心血染就,不论是你们的,还是敌人的!赤旗不倒,吾众不灭!”

这是她曾经钟爱的旗帜的颜色,也会成为她将来执掌的旗帜的颜色。都是不愿为奴隶的人,用这面旗为号,岂不恰到好处?

那抹赤红飘在风中,也让所有人胸中的血都烧了起来,欢呼声、大笑声、狂叫声响彻四野,仿佛要撑破这小小港湾。

站在不远处,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啸叫,李木匠、林四叔和孙二伯齐齐变了脸色。这建帮的想法,并没有经过三村的村长、族老们首肯,可是它还需要首肯吗?三村的青壮尽数在此,而他们是认同这主意的。哪怕它太过张狂,肆意妄为。

而一旦船帮真正成立,三村族老、乃至三位船长都不再能掌控大局,所有人都会听命于台上那人,任他驱驰。这才多长时间?区区两月就能做到如此吗?可是哪怕心底翻腾,这三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比不过那青年。身手胸怀、胆气魄力,样样皆不如。那把三村的命运托付于他,说不定是件好事?

然而此时此刻,没人在乎他们的想法。伏波待欢呼声稍微落下,再次发号施令:“现在,听从你们的船长、船副、族老的命令,该操练的操练,该卖粮的卖粮,该修水碓的去修水碓。我会安排人手,设法营救李牛,汝等不可擅自行事,坏了大局。再有动摇人心,坏了帮内情谊的家伙,我必严惩不赦!”

若是在这场发言前如此说,定然会引来反驳,会有人鼓噪不忿,不愿听命。而现在,他们是一个“船帮”了,而毫无疑问,发令者正是他们的首脑,是操练他们,号令他们的人。众人齐齐应诺,竟然无一怨言。

几位船副赶紧上前,领着手下继续忙碌,而林猛满面通红迎了上来:“恩公……不,头儿,有你在,我们赤旗帮以后必能扬名!”

林猛已匆忙换了称呼,孙二郎却能明白这一腔的压不住急切。就算早有准备,就算心有定念,他也仍被那番话激得热血沸腾,犹如十六七岁的少年。只要有这位帮主在,还有什么能难倒他们?!

然而伏波一摆手:“现在还不行。唯有救出李牛,赤旗帮才能真正成为一体。”

这个帮派是三个村子组成的,少任何一个都不行。如果无法救不出李家人,那些漂亮话都会成为空谈。

林猛、孙二郎心头齐齐一凛,这话没错。不救出李牛,李家人就要离心,这刚刚成立的船帮说不定也要散架。可如何去救呢?

孙二郎低声道:“难不成真要打上门去?”

这是海盗们最擅长的手段,也是沿海官吏惧怕匪帮的原因。可是凭他们的实力,能做到吗?

伏波摇头:“你们家都在这边,还是用些手腕为上。不过威也是要立的,先查清楚那粮商的来历,再做打算。”

孙二郎立刻点头:“我这就去办!”

第二十三章

孙二郎能力不差,又是地道的乡人,很快就查清了那粮商的来历。

此人姓万名铨,乃是东宁县有名的豪富,城中最大的万氏粮铺就是他的产业。家中田亩的数量就不提了,此人还喜欢侵人田产,欺压良善,连今年的粮价都是他一手炒起来的。据说其妻张氏还是张县丞的远房表妹,也正因此,他才能有人照拂,横行一地。

李牛也是不赶巧,卖粮时正撞上了万家的二管事回村祭祖。如今正是晚稻收割的季节,粮价是升是降,要浮动多少,都是万氏最关心的事情。面对这支突然冒出来的粮队,怎能不上心?

“也是李牛心急,没有仔细打探,才出了这种纰漏。”孙二郎叹道,“若只是卖粮也就罢了,赊账才触到了万家的痛处。今年有风灾又有匪患,沿海人家生活艰难,多半是要举债的。万家有两个钱行,利息收的极高,遇到这种时候,正是骗人田产,逼人为奴的好时机,岂能让别人坏了好事?”

听孙二郎这么说,伏波一时都有说不出话来。土豪劣绅在她脑海中只能算是个历史形象,真碰上了,才知道对付起来有多麻烦。

想了想,她问道:“这万铨是住在城里,还是住在乡下?家里可有护院家丁?”

“平日都住在城里,护院应该也是有的。前几年官兵还没扫海的时候,盗匪猖獗,他这样的大粮商哪敢独自出门?而且万氏也有专门护送粮队的人马,想要绑他恐怕有些棘手。”这才是孙二郎最头痛的,单比战力,三村联手兴许能胜,但是想抓万铨做人质,就有些难度了。那可是乡间豪强,毒辣不逊于贼寇。

伏波挑了挑眉:“谁说我要绑他了?”

孙二郎愣住了:“可是若不绑人,如何换阿牛脱身?如今李家人可都关在县衙里,难不成真要劫狱?”

伏波摇了摇头,又问道:“除了那张县丞,县令是何来历?脾性如何?任期还有几年?”

这问的可就细碎了,孙二郎却真能答出:“县令姓曹,有些贪财,据说这次加收盐税,就是他下的令。任期我是不大清楚,但是邱大将军来之前他就在任上了,估计也当了四五年的县令。”

这种穷乡僻壤,一蹲四五年,还能有什么背景?更重要的是他在匪患最厉害的时候上任,若不是能力出众,就是朝中没人。只看那收盐税的架势,八成应该是后者了。这样的官吏,在乎什么,又惧怕什么呢?

沉思片刻,伏波又问道:“万铨可有外宿的习惯?或者那个张县丞,有没有喝花酒,逛青楼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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