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这边不稳妥,快去浴房躲躲!”

身边亲卫急得直打转,比起这没了瓦的书房,肯定还是新修的浴房更安全。那边只有一扇小窗,屋顶都是用水泥砖叠起来的,肯定不会出纰漏。

陆俭衣摆都湿了半边,死死盯着窗外看了许久,他才转身往浴房走去。

被风带偏了航向,船队最终也没回到罗陵岛,而是在距离海岛十几里外落了锚。一旦到了目的地,所有人就都转入了船舱,躲避可能会增大的风浪。船身不断起伏,时而冲上浪尖,时而跌落海面,就如同骑在疯狂的马背之上。

不知有多少人暗自祈求着各路神佛,又有多少人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哭泣。再怎么英勇,再怎么强悍,在天地异变面前都微不足道。连求生欲都被湮灭的时刻,还有什么能拯救他们?

然而伏波没有放弃,她始终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漆黑朦胧的大海。他们已经躲过了最艰难的时候,之后能依靠的只有运气,风力究竟有几级,又有多大范围才是关键。而这一切,在她的认知和比对中也渐渐成了型,他们面对的并非那种需要“除名”的可怕风暴。

一个时辰后,像是突然有一瞬,风变小了,伏波二话不说出了船舱。

“帮主!外面危险!”

亲卫叫声极高,却没有拦住伏波的脚步,踉踉跄跄登上了甲板,她抬头看向天空,那阴沉到铅黑色泽已经淡去,虽然还有雨,也有不算小的风,但是大海肉眼可见的温顺了起来。

“台风过去了……”伏波喃喃道。这绝不是台风眼会出现的景象,既然如此,就证明这股风已经穿越了这片海域。他们运气不错,只是擦了个边,并没有真正被卷入中心。

他们活下来了。

像是也察觉到了天气的变化,越来越多的船员登上了甲板,四下一片狼藉,不知有多少船只折断了桅杆,撞烂的船头,然而他们挺过去了,竟然在如此可怖的飓风中活了下来!

哭声响了起来,然而称不上悲伤,那更像是一种发泄,一种庆幸,随后就被欢呼声压了下去。

伏波的肩头一松,掌心的痛楚立刻传了上来。她低头看去,手上已经血淋淋一片,可能是刚才抓缆绳时受了伤。

轻轻握了握拳,让刺痛冲走了麻木,她深深呼出了口气:“派人回岛,通报消息。”

他们是死里逃生,但是没有逃脱的,也不在少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尽快回航,修补船只,找寻敌人。

抬起头,伏波看向远方。他们走的是左半的可航区,那群官军却走的是相反的方向,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呢?

若是能靠天灾消灭一个劲敌,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虽说大风大浪已经过去,但是回岛还是花了不短的时间,等一堆破破烂烂的船驶进港口时,天都黑了下来。

和预料中的一样,码头上灯火通明,乌压压站的都是人,更有不少扶老携幼。台风刚刚过境,岛上应当也受了灾,然而这些人更关心的还是身在船上的亲人,都是渔民出身,自然更懂得大海的可怕和无情。

这种时候,是不是打胜了仗,有没有取得胜利品反而不重要了,因而伏波下船时也没有声张,后续的处理还是等大家发泄过情绪后更好。

然而再怎么低调,还是有人看到了她,就见一身影急急向这边赶来,开口便道:“你回来了!可受了伤?”

伏波有些惊讶的看向面前之人,以往一丝不苟的衣袍如今却有些发皱,像是沾了雨水,兴许是在海边站的太久,颇有品味的熏衣香气都被海风吹散了,只剩下一股子海腥味,连带发丝都不再服帖,哪里还有处变不惊的世家子味道?

然而如此的仓惶失措,却也显得意外的真诚,伏波自然也不会用那些套话,坦然道:“略略受了点伤,并不妨事,让明德兄挂心了。”

她看起来不像只是“略略受伤”,额头包着,衣衫上有不少的血渍和污痕,两手也都缠了布带,显然也受了伤。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又从凶猛的风暴中死里逃生,怎会无碍?

有些话在喉头滚了滚,陆俭硬生生又吞了下去,低声道:“可是那伙官军不好对付?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陆大人千挑万选的人,岂是能小觑的?他该早些打探清楚才是,可惜过早离开番禺,使得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而这里面,包含了不少私心,若说没有愧疚,那才是假的。

这话就更不像是陆俭会说的了,伏波叹了口气:“赤旗帮想要壮大,自然会得罪不少人,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明德兄不必挂怀。”

她如此坦荡,更让陆俭心中发堵,沉吟片刻后才道:“我已派人去番禺打探了,也会想法子找人制衡那领兵之人。”

伏波并没说谁胜谁负,但是能把她拖到连台风都躲避不及,匆匆赶回罗陵岛的,又岂是简单人物?这样的敌人,还是务必除根才好。

伏波却道:“现在不急,等风浪彻底停了,我会派人去乌猿岛看看,这次官军肯定也损失惨重,他能不能活下来也说不定。”

这话颇为在理,然而陆俭闻言,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身旁,已经有不少人下了船,更有哭声响了起来。带出去的船队起码少了三分之一,小船更是一条不剩,也不知到底折损了多少人马。

沉默片刻,陆俭道:“若是有什么为难处,只管来找我。”

赤旗帮是个新兴的帮派,一口气损失这么大,恐怕对帮主的威信大有影响,他别的不多,钱还是有的,也不介意花一些来买人心

伏波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摇了摇头:“如今还不必,他们能撑得下来。”

这不是客套话,那些痛失亲人的哭号,那些劫后余生的恐惧,都会被抹平,消失殆尽。因为这才是他们的人生,被官府逼迫,被海浪卷走,被一切高高在上的存在生吞活剥。而赤旗帮给了他们不一样的东西。因此死亡虽然可怕,却无法击垮他们的勇气和信念,只要大营在,只要她这个帮主在,赤旗帮就不会散。

这根本不是一个刚刚经历过飓风,损失惨重的人能说出的话,太自信,也太强硬,似乎任何艰难险阻都无法压垮。那一身的狼狈,此刻也像是褪去了,展露出让人无法直视的锋锐。

在这一刻,陆俭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支撑她的只有恨意吗?燃烧在她胸中的那股火焰,溢出的只是怨毒吗?一个满腹血海深仇的人,又怎能如此的镇定自若,无懈可击?

那一点“共鸣”的基石,仿佛摇晃了起来,然而出乎意料的,陆俭并不排斥。在困惑和茫然之外,更多的是好奇,是不由自主的关注,这可不太妙啊……

轻轻舒了口气,陆俭面上重新挂上了温文尔雅的笑容:“那我就不打搅贤弟了。”

如今他心中太乱,是得稍稍退后一步了。

一直到飓风彻底消失,海面上再也没有惊涛骇浪,躲在乌猿岛的疍民和海商们才犹犹豫豫的冒出了头。

这场飓风来得太快,去得却也干脆无比,比他们预料的可轻松多了,然而并没有多少人生出庆幸。这场风灾实在是出人意料,只花了半天工夫就席卷了天地,而赤旗帮的船队始终没有退到乌猿岛,难不成是往罗陵岛去了?还有官军到底退了没有,为何也不曾出现在乌猿岛呢?

这可就有些出奇了,难不成两边正在打仗,飓风就到了?一想到这种可能,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在一番商谈后,两边各出了几条船,往四周探查,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结果这一查,还真发现了数条沉船,有些撞在了乌猿岛附近的岩礁上,有些则船身倾覆,距离沉入海底也不远了。

“不少是官军的船啊,难不成真没躲过风灾?”看着那些残破不堪的沉船,有人小声嘀咕。

“那赤旗帮的船呢?这边怎么没看见?”海商里已经有人打起了退堂鼓,这要是赤旗帮的主力折了,整个帮派也就玩完了,他们留下还有意思吗?

“说不定是返回罗陵岛了呢?”立刻有疍民叫道。

来得及吗?不少人心头都犯嘀咕,这明摆着是打仗时遇到了风灾啊,否则官军的战船怎么会吹到这边?那领军的将官可是相当厉害的,赤旗帮真能安稳脱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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