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一挥,罗盘便向着海上某个方位飞出。忽然,一股无形之力生出,将罗盘束缚于半空;紧接着,一道青绿色的光线投来,正没入裴沐的掌心――那嵌了桃花的树叶图腾!
姜月章本能地就要去阻挠,却听u琦说:“别动!”
片刻后,天上地下,忽然响起了一阵隆隆之声。那声音时远时近、时高时低,令人想起无尽的空间、无涯的时间,想起亘古也想起未来。
阳光似乎都暗了下去。
转瞬之间,一座身披重重草木的高山……出现在了海面上。
它半实半虚、缥缈无定,微微扭曲,如隔了腾腾水汽。
“这就是……烈山……”
一时间,三人都仰着头,无言地看着这巍巍高山。
u琦喃喃道:“原来烈山长这模样……好强的幽寂之感。传说,自烈山隐世,大祭司与燕女的名姓也都被隐藏在了星空之中。他们的命轨无人能见,灵魂永不溃散。我有时会想,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在轮回中煎熬……”
她面上有一丝狂热。u琦既然自愿选择了担任守陵人,自然是因为对传说、星空与命运格外沉迷。
她平复下急促的呼吸,喘气道:“这是通往烈山的入口。我灵力不足,罗盘撑不了多久。阿沐,你走前面,你身上的信物会为你指出道路。”
裴沐点点头,拉起姜月章,自己走在了前面。
在她身后,那阴冷而俊丽的青年垂下眼睫,毫无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神色沉沉不动,如迷雾结冰。
海浪涌动,却自有一层奇异的力量隔绝了空间。
青绿色的幽光时隐时现,相互联结;很快,一枚巨大的树叶图腾就在海面铺开,如一个指引,又如一次无声的凝视。
姜月章伸着手,抓着那人温暖的指尖。他一直垂着眼,不去看她的背影。
当他走过图腾中心时,他看见了那朵细巧的桃花,而那桃花也像在柔柔地看着他、
而后,他一脚踩上了虚幻的花影,漠然地走了过去。
……
层层的光,像层层的浪。
裴沐忍不住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时,她看见了……
一枚悠悠飘荡的树叶,乘风而落,擦着她的鼻尖,又继续往下落。
裴沐伸出手,接住了树叶。这是一片榆木的叶子,大半枯黄,中心留着一点绿。
冷风卷过,掀起一阵干燥的“沙沙”声。四周寂寂,山道上堆满落叶,简陋的石子路残缺不全,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路边倒着几句白骨,像鹿;在烈山巫力的浸润下,这些白骨如玉似的闪闪发亮。
“冬天……这是冬天的烈山?”裴沐抬起头,看见遥远的山顶。那里有断续的白色,像是积雪,也可能是冻结的泉河。
她再四下看看,又试探着放出灵力,感应片刻,沉吟道:“周围都是森林,没有建筑的痕迹……阿姜,你有发现么?对了,这里巫力更浓,你有没有事?”
姜月章顿了顿,安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对她淡淡一笑。
“无碍。”
他也抬头去望积雪的山顶,若有所思:“也许是因为托庇了信物之力,我并未感受到之前的压力。”
“那就好。”裴沐松了口气,也忍不住回他个笑容。
她正想上前去清理山道,但才抽手,就被他拉住。她回过头,就见他走来她身边,反过来带着她去走了另一条路。
“我们去山顶,这里更近。”他边走边说,“根据古籍传说,烈山山顶有星渊堂,是当年祭司们的集会之所。若大祭司在山中修建陵寝,根据古时的习惯,入口应当就在山顶。”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裴沐惊讶,任由他领路。
“……不知道。”
“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了解烈山,就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要了解。”他声音本就有一丝飘忽的鬼气,现在语气略带迷茫,就显得更加飘忽,“似乎我有很重要的事物丢在了这里,但那本是绝不能丢失的。”
裴沐想了想,迟疑道:“或许是修士的灵觉,让你冥冥之中预感到了这场生死劫。”
说着,她突然眼睛一亮,语气上扬:“阿姜,这么说的话,你肯定能顺利拿到乌木灵骨,重获新生。你绝不能丢失的重要之物,一定就是你的人生了!”
姜月章忽然停下脚步。他略回过头,比常人更高一些的眉骨、鼻梁,在他雪白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灰寂的长睫如山顶的乌云,遮掩了独属于他的本色。
“一定可以么……”他沉默了,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
“裴沐。”
他突然用力一握她的手,握得她手指微疼,然后又松开来,转身正面面对她。他略弯下腰,双手按着她的肩,表情有些僵硬,眼睛里翻滚着无穷复杂的情绪――太复杂,所以她反而一样都分辨不清。
“裴沐,你希望我活过来?”他声音里似乎隐忍着什么――什么就要喷薄而出的情绪,“你果然希望我活过来?”
他们离得很近。
裴沐按住他的手,再将之拉下去。她揽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嘴唇。在这个轻轻的、不带任何欲念的、单纯亲近的吻里,她温柔地说:“你是有些近乡情怯?别担心,都走到这里了,不会出意外的。无论我们之后会遇到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他僵硬地站着,而后缓慢地拥住了她。他没有回应这个吻,只是阖上眼,像在仔细地感受什么、整理什么。
“……好,我相信你。”他的声音一点点软化,温柔的笑意也一点点漫出,可这声音这样轻,轻得太幽缈,好似下一刻他就要化为雾气而去。
忽然,他扣紧她的腰,撬开她的唇舌,深深地、近乎掠夺一样地吻她,纠缠到激烈处,几乎不容许她呼吸。
“谁让……”
他在深吻中轻笑,温柔至极地轻笑。
“谁让我实力不如你,便只能如此了。”
这叹息般的话语,终于似晨雾融化,消失无影。
……
山道寂静。
不时有些动物骨骸,都被巫力蒸得化去,只剩了最精华的部分被提炼而出。看上头附着的妖力,想必这些动物生前也颇有实力。
另外还有些破损的牛角面具、散落蒙尘的宝石、快变得光秃秃的灰暗羽毛……
“都是扶桑建立之前,部族祭司用的东西。”
姜月章一路为她讲解:“那时,祭司是唯一拥有力量的群体。他们不仅要担负保护部族的责任,还要占星、观命,为部族谋划出路。”
“占星……我连星宿都分不大清。”裴沐听得津津有味,感叹说,“若我去当祭司,观星时肯定会睡着。”
一声气音。
裴沐呆了呆,才发觉是姜月章笑了。
他侧过头,明显在忍笑。
“你笑什么?”她莫名有点不满。
“没什么。”他回过头,霜雪冷淡的眉眼还有笑意的残留,“就是觉得……若是阿沐,必然是如此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也不定我会很厉害呢?星海无尽,都在我掌控之中!”裴沐不服气。
“嗯,好,阿沐厉害。”他摸了摸她的头,又去看她腰间的小猪,“就和小猪一样厉害。”
裴沐对他做了个鬼脸。
他唇边的笑意再次漾开。但不待这个笑意彻底出现,他忽然神情一冷,猛地别过头,陷入了沉默。
这沉默无疑是反常的,可裴沐并未注意。因为她沉溺在温柔的心意、轻软的甜蜜中,开心得像在云端漫步。
她正在心中,充满喜悦地思索着自己的计划:
该等到什么时候,再揭露自己的身份?现在……不,还是再等一等吧?到山顶的路还长,她还可以再看看他温柔的样子。
还有,应该如何揭露身份?自己说出来,似乎有点太刻意了。要不然……假装偷袭?装成是敌人一直潜伏在他身边,这样很逼真……可是,对他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叫他不要太伤心,又不会生出疑窦?
裴沐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不妥,那个也不妥,渐渐居然发起愁来。
啊,要不然……
……有哪里不对。
裴沐忽然停了下来。
姜月章走在她前面一步,也停了下来。
前面视野忽然开阔,是靠近山顶处的一个石台。边缘破碎、花纹模糊的圆形祭台静静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