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肯说了,但说得极潦草敷衍,还混乱,东一句西一句的,陆锦不得不一直追着她要补丁。
问过几回,叶珠华就被问烦了闹起脾气来,陆锦接手她的烂摊子心情也不美好,但想一想,这孩子人生那么短暂,又和她计较不起来,只好忍着劝她:“我问得详细一点,也是想找凶手的线索嘛,不然等你走了我两眼一抹黑,找起来多困难?”
叶珠华不大买账:“哪里用找?我看就是我小姨,你找她就对了!”
……刚才还是三个嫌疑人,一会功夫就排除得只剩一个了,陆锦无语地当做没听见,继续按自己的步调问话。
连哄带劝地,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把张家的人丁摸了个差不多。
张家现有三代人,高居在上的是张老太爷和张老太太,张老太爷出身贫寒,本是湖广人,十岁起就在一家布庄里当小伙计,熬了十年,也只将将熬成了大伙计,没背景能力低,看样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谁知人生难料,他子女运上却好,大儿子也就是张推官竟是个读书种子,张老太爷把儿子送进私塾时只想他能识几个字,将来进布庄当伙计比那些大字不识的有竞争优势,说不准以后出息,能挣个掌柜干干。以张老太爷的眼界和能力,能给儿子规划出这样的未来也算是尽力了,万没想到这一点的投入会有那么高的回报率,张推官去私塾读了两年后塾师就不肯放,情愿不收他的束脩,按着他一路读下去,最终从秀才到举人,再到皇榜进士,张推官完成了阶级的华丽跨越,张老太爷也从布庄里哈腰赔笑的老伙计变成了养尊处优的老太爷,发妻病故之后,还继娶了一房小他足足二十岁的妻子——也就是张老太太,其实这位老太太今年才三十九岁,四十还差着点,不过时人多早婚早育早亡,这个年纪叫她一声“老太太”也不算过头。
长辈往下,就是张推官这一房了,他算是张家的顶梁柱定海针,因为张家虽然现有三个儿子,有读书天分的却只有他,下面两个都不成,靠着长兄混混日子罢了。张推官娶的妻子就是当年给他启蒙又免他束脩的塾师之女钟氏,他同钟氏育有一女,名萱,即刚才叶珠华提出的嫌疑人之一——二表姐。有二表姐自然该有大表姐,大表姐也是这一房的,不过是庶出,名唤张莲。
这两个表姐同一年生,今年都刚好是及笄的年岁,但性情差别极大,大表姐张莲沉默寡言,安分守己,把自己照着透明人那一路活,叶珠华在舅家寄居三年,但有摩擦,张莲总是主动退让,所以叶珠华对她印象不错,列嫌疑人的时候就没把她考虑上去。
二表姐张萱相反,因得父母宠爱,日常张扬跋扈,不知为什么看叶珠华这个足足小了她五岁的表妹不顺眼,很爱挑她毛病,几乎是见她一回训一回,叶珠华在平常就被欺负惨了的情况下,把她列为嫌疑人算是顺理成章。
再来是二房,和张推官鸡窝里飞出凤凰来的人设相比,二舅舅张兴志要平凡得多,娶的妻子姓马,因是张推官未发迹之前娶的,普通人家闺女,也没什么可说之处,这一房唯一的亮点在有男丁,还是两个,一嫡一庶,在叶珠华那些碎片似的描述里,就为有这两个男丁,马氏的腰杆比推官太太钟氏还要挺直,惯常多吃多占,什么好东西都敢张口往二房要,叶珠华也吃过她的亏,因此极不喜欢这位二舅母。除此之外,马氏还有一个女儿,也就是嫌疑名单上的第二位,三表姐张芬。
和讨厌马氏一样,叶珠华也很讨厌张芬,因为子肖其母,这位二表姐的毛病和和她娘是一样一样的——爱借叶珠华的东西,一借就如断线风筝,再无声息。
陆锦听到此时才精神一振,因为在她看来,虽然前头叶珠华抱怨了张萱那么多话,可事实上她说不清楚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实质矛盾,但是这个张芬就不一样,有利益就有动机,有动机就有可能下手。
“那你问她要的时候,她也不肯还吗?”
叶珠华道:“——什么要?我没要过。”
陆锦以为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解释道:“她借你东西不还,你去问她讨要——”
“我不要。”叶珠华打断她,“不还就算了。”
陆锦一下听得发晕,忍不住扶额:“你——你这冤大头做的,你那些东西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叶珠华傲然回:“不过是些摆件,她眼皮子浅才当成宝,拿走就拿走好了,我还去登门讨要,多难看,我才不去。”
这败家熊孩子!
陆锦更晕了,忍不住要说她两句,爹妈都死了,往后就是有出无进,这么个傻清高法就是家财万贯也禁不住败呀!话未来得及出口,就听叶珠华吞吞吐吐地,又补了一句。
“而且,光哥儿在他家住着呢。”
陆锦一怔:“光哥儿是谁?”
“……是我弟弟!”
叶珠华声音中的鄙视冲破那团迷雾,直冲到陆锦面前来,让陆锦难得地有点脸红。哎,好吧,她是一门心思只顾着斗气了,居然连原主有个弟弟这么重要的情报都没有接受到。
她努力把先前那些路人甲来探望她的记忆扒出来回忆了一下,发现想不起有疑似弟弟的人来探望过她,心中闪过疑惑,再一想又释然了——叶珠华才十岁,她弟弟只有更小,她不管是当时毒发着被送回来还是后来寻死,整个人的面貌都吓人得很,弟弟那么小,长辈们不领来见她,怕惊着他很正常。
陆锦消化了一下自己即将多出一个弟弟的事实,点点头:“那难怪了,你怕去讨东西,得罪了二房的人,他们把气出到你弟弟身上是吧?”
这么说着,陆锦心中不由酸软了一下,找到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想她没亲妈就够惨了,这姐弟俩连亲爹都没了,寄人篱下,成天被亲戚拔羊毛也只好忍着,怕招来再不堪的待遇。
“对了,你弟弟今年几岁了?怎么不跟你一道在这里住着?”陆锦至今没有出过房门,但听丫头们来往间的声气,她应该是依附着大房而居。
叶珠华闷声道:“大舅母身体不好,我们刚来时,弟弟才两岁,离了家不习惯,夜里总哭,大舅母受不住吵,只能放到二房去了。”
这难怪了。陆锦叹了口气,明知面前是一团虚空的雾,还是忍不住伸手安慰地摸了摸她“头”,道:“别难过,你是个好姐姐。”
叶珠华的反应是把头一扭:“哼,他和我又不是一个娘生的,我就是看他可怜,才顺便想着他一点罢了。”
陆锦:“……”
☆、第7章
又花了点功夫,陆锦才弄明白这弟弟原来是个同父异母的,叶珠华的母亲很早就逝去了,之后其父叶安和续了弦,又生了幼子,取名叶明光,乳名就唤作光哥儿。
陆锦同时在这里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叶安和生前是河南怀庆府河内县知县,因黄河改道殃及当地,叶安和组织衙役民众日夜筑堤,同众人一样吃住都在堤上,最终成功挡住了洪水,保住当地不受天灾肆虐,但叶安和本人却于一个暴风雨的夜里出来巡视时,不幸为狂风卷落到河水里,因公殉职。
之后怀庆府把他的功绩报上去,因叶安和还未满三十,又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今上十分痛惜,御笔下令追封,又给他的遗孀也赐了诰命——只是遗孀没福气,丈夫过世后,她不多久也撑不住,跟着撒手去了。
所以,别看叶安和生前官职不高,却是正经在皇帝面前挂过号的。叶珠华提到这一点十分骄傲,怕陆锦不相信,特别提出佐证:“我来金陵时,魏国公府的老夫人都请我去见了见,送了我表礼,夸我爹有清名,是个能吏。”
陆锦连连点头附和她:“嗯,你爹是个好官。”
太好了,她到现在才感觉终于抓到了一点牌,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假如她需要去公堂上喊冤,说家父是某某曾得过皇帝追封的县令总比说家父是某村叶大牛有用吧?
而叶珠华骄傲过后,便低落下来:爹再好,也不在了,否则她何至于寄居舅家,死得不明不白?
这一想,愤恨重回心头,她马上催逼起陆锦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好好,我知道。”陆锦回过神,重新想起先前的正题,道,“不过照你这么说的话,你二表姐应该没理由害你吧?你又没问她讨还东西,她干占便宜不吃亏,没道理生出杀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