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韶华+番外(96)

沐元瑜借这个空当里把自己手里的绢条点过了数,自觉地跟着上前一步,禀报道:“皇爷,臣这里共有谜题五十二道,这就开始了?”

皇帝笑道:“你给二郎报题?好,开始罢。”

沐元瑜就扬声道:“其一,《论佛骨表》。打孟子一句。”

朱谨深答道:“是愈疏也。”

再报一题。

朱谨深再答。

一清亮一微哑的声音在殿中交错响起,如行云流水,配合得恰到好处,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处。臣子们原还有互相窃语的,随着一道道题答下去,渐渐都不响了,殿里安静得只有那两道声音在响。

朱谨渊的脸色越来越青——这种吊打,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朱谨深甚至连题都没有选,他只是把他们选剩的都拿了过来。

就算知道要输,输成这个萤火与皓月的架势也太让人承受不来。

五十二道题统统答完。

位于百官之首的沈首辅捋须给下权威定论:“殿下才气过人,毓秀聪敏,无一错处。”

殿里殿外一片赞誉之声,明月当空,气氛大好。

皇帝养儿子到如今,心都烦碎了,头一回被长了这么大的脸,眼看群臣交口夸赞,那份龙颜大悦是不必提了,一时都不说话,靠在龙椅上,满面含笑地听臣子们不重样的赞语。

臣子们见他爱听,说得更起劲了。

热闹了好一会,皇帝才过足了瘾,把之前定好的彩头赏赐给了朱谨深。

是一柄白玉如意。

朱瑾渊和朱瑾洵也没落空,皇帝也口头许诺各赏一方端砚,但两个人谢恩时笑容都有些勉强。

谁还缺一方砚台不成,就是如意,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难得的是露的这份脸面。

这个气氛下,再多的失落也只得压着。而有了这段助兴的插曲,元宵宴的气氛更和乐了,接下来皇帝又善解人意地出了一道作诗题,给翰林们露脸风光的机会。

君臣的谈笑声直持续到戊末,皇帝还领重臣们登了一回午门,看了看外面百姓们的喜庆灯海,方宾主尽欢地散了场。

翌日清早。

朱谨深在床上睁开眼来,面色铁青。

林安听到动静过来要服侍他穿衣,一见他这个模样,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

昨晚灯宴不是心情还很好?

睡一觉起来就变了脸。

总不成有人在梦里揪了他的逆鳞罢。

朱谨深一语不发,自己在被子里窸窸窣窣,过片刻,丢出一条绸裤来。

林安接到手里,一摸裆处,明白过来,但同时他也更不明白了,又要高兴又不敢高兴地纠结着问道:“殿下这不是好事吗——?”

上回还是上个月的事了,中间这么久再没有,他心下还有点不安,因为据他打听,别人家的少年这时候都是生龙活虎,他家殿下身子弱,成人来得迟不说,一回以后还没动静了——总算这下又好了,他可开心。

看朱谨深却不是这么回事。

这副表情——出离震惊甚至还夹杂了点惊恐?

他揉了揉眼,很怀疑是天色太早,屋里光线不好,他看错了。他家殿下生死都看淡了,还有什么能吓着他的?

……

他没看错。

朱谨深此刻确实是这个情绪。

他第一回 梦遗,许泰嘉有来调侃地问过他,但他其实不记得有梦到什么,混沌着就过了。

而这一回他醒来,梦里那嫣红的颊边,弯弯的笑眼,点在他手心发痒的触感,鲜明得他心里突突乱跳。

跳得他想立刻去隔壁府邸把朱瑾渊揍一顿。

都是老三那个歪心邪意的,乱盯人瞎发痴,把他也拐带歪了。

不然他才不是这样的人。

忘掉。

一定要尽快忘掉。

小剧场采访:

世子问:殿下,你猜谜为什么那么腻害?

朱二答:你不是知道,我以前懒得跟别人玩,总是自己呆着,总得找点事情干罢。就随便找书看看了。以后可能没有这么闲了。

世子眼睛发亮:为什么?殿下准备奋起争位了?

朱二:没有。只是跟你玩了。

世子:~~~~(>_<)~~~~

第74章

“一群废物!怎么能让他出这么大的风头!”

坤宁宫里,沈皇后刚送走各家的诰命们就听说了这件事,气得脱口而出了一句。

殿内的宫人们都低头噤声,不敢应答。

孙姑姑心下苦笑,说实话,她觉得沈皇后这句叱骂有些没道理。

这能怪谁呢?

朱谨深一个成年皇子,元宵是团圆宴,除非他本人病倒,否则是没有理由阻止他来的,既来了,底下就没有办法控制。

他出的这回彩,凭的是他本人实打实的才气,与任何外力无关,想给他下绊子要怎么下?属于他脑子里的东西夺不走,除非一棍子把他敲晕敲傻。

他都不依赖帝宠,再出尽百宝挑拨得皇帝厌恶他,阻碍不了百官对这样一个皇子的瞩目乃至归心。

令沈皇后沉不住气的也是这一点。

她作为母后,有权过问皇子们的课业念得怎么样,她知道朱谨深的书一向念得不错,但她本人小户出身,在书经上见识有限,探不到别人的底,她以为朱谨深念得不错,但她的洵儿一样也念得很好,从入学堂就总得先生夸赞。

她不知道读书人能有这么多玩法。

沈皇后不是会被情绪长久左右不讲道理的人,起初的惊怒过后,她慢慢冷静了下来,疲倦地叹了口气:“罢了,总是我大意了。”

她以为没那么着急,朱谨深不是长寿之相,又不得帝心,这两项短处都太明显,所以她慢慢地织着网,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收获的那天。

本来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着,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她按捺不住,出了一回手。

结果是把自己搞得更为劣势。

已经错了一回,这回她再不甘,也不能草率行事了。必须要好好想清楚,谋定,而后动。

见沈皇后的怒气熄了下去,宫人们才敢重新动作起来,此时时辰已经很晚了,出去打水的打水,服侍沈皇后卸妆的卸妆,整座宫殿重新运转起来。

沈皇后不知道,她这个元宵过得闹心,她的眼中钉也不见得快意。

朱谨深记事以来甚少有同龄玩伴,许泰嘉勉强算一个,但去年冠礼以前,也从未和他讨论过深入性男人的话题——许泰嘉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他早两年就成了人,朱谨深一直没动静,跑皇子面前说这个,是显摆还是戳心呢?

这让朱谨深对其中的某些细节问题所知很模糊。

比如说,他就拿捏不准他梦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这个问题是应该一笑置之呢,还是严重到必须处理的程度。

对,他是很想忘记的没错。

但元宵过后,学堂很快重新开了课,他一走进去,望见沐元瑜那张殷切盼望一见到他就闪耀着欢喜的笑脸时,他的感觉不是如以往的舒坦,而是心虚。

他生平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心虚。

居然有掉头就走的冲动。

他知道世上有男风这回事,因为过去的一点经历,他知道的还很早。

及到长大出宫,他还陆续听说了教坊司的隔壁就有男风馆,这一方面是因为少数人本就好这一口,另一方面则是朝廷律法禁止官员宿娼,于是官员们另辟蹊径,将本来小众的这个门道催生成了产业。好些官员和世家大族好奇要尝鲜的子弟都会去光顾。

朱谨深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只是他不喜欢糊涂,凡事既知道了,就想弄个明白。

他本人对这种事可绝无半点兴致。

沐元瑜爽朗明快,跟他曾听闻过的那种涂脂抹粉的小倌们没有任何相像,也绝不该把他们联系到一起——除了她长得娘了点之外。

可她那个堂兄还更娘呢。

朱谨深记性好,见过一次的人再不会忘掉。沐元瑜只是过于秀气,她那个堂兄眉目间简直是有点艳的。

“殿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呢?”

沐元瑜疑惑的目光跟着他,一直跟着他到前面的座位坐下也没有收回来。

她觉得朱谨深不太对劲,脸上带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不说,脚步都慢吞吞的,好像随时打算退回去,眼睛也不看人。

早来的两个皇弟站起来跟他打招呼,他都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眼神不知道在放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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