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她硬着头皮回身仰脸望向朱谨深,求情道,“这是一场误会,可否请殿下先命他们停手?”
朱谨深此时已经在小厮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小厮忙前忙后地给他整理着衣裳,但沐元瑜给他穿裤子的时候太着急,没怎么穿好,小厮怎么弄都还是有点皱巴,而又不可能当着人把裤子脱下来再重穿一遍,气得不停念叨,咒骂沐元瑜“大胆无礼”。
说到第三遍时,把朱谨深念叨烦了,他到此时,终于启口说了事发以来的第一句话:“闭嘴,走开。”
声音低沉,微带一点哑。
“哦。”小厮委屈地应了声。
“是。”沐元瑜同时出声。
两个人一齐往旁边走了走,又都一愣,转脸,面面相觑。
沐元瑜反应过来:不是叫她闭嘴走开呀?
她就厚着脸皮又走回去,试探地道:“殿下——”
朱谨深扫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与常人比,显得淡漠许多——或者说,他整个人与常人比,都显得要淡一点,但奇异地并没有因此变得存在感低微,他因这淡而显得分外干净,并因这干净而醒目。
然后他的目光扫向那边的战场,拢了拢衣裳,白狐裘顺垂而下,掩盖了他不那么妥帖的裤子,他用微哑的声音说了第二句话:“把他拿下。”
两个练家子闻言,不约而同加快了攻势。
沐元瑜急了:“殿下,冒犯殿下的是我,与我的属下无关,我认打认罚,求您——”
这惩罚要在她身上,她不是很怕,她总有世子身份扛着,又是公子哥惹事欺负人在前,就算皇子也不至于为点误会拿她怎样,可落在刀三一个兵士的头上就不好说了。
她的求情没能说完,因为自门外忽然嚷进一阵喧哗。
“瑜弟,你没事吧?”
“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咱们世子?”
“世子别怕,兄弟们来了!”
门外围观的人群被攘开一条道路,十数条精壮汉子一拥而入,打头的是跑得气喘吁吁的沐元茂。
原来他也机灵,两个练家子自楼梯俯冲下来后,他见势头不那么妙,没在此间耽搁,而是立刻寻空隙跑了出去,找到离此不远的车队人马,把事一说,飞快带了援兵回来。
“……”
公子哥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些,正要爬起来,爬到一半,见此又跌坐回了地上。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瞬间快把大堂占满的汉子们,更可怕的是外头络绎不绝,还有人在陆续往里挤。
“我出门带上你们已经觉得很威风了……”
他喃喃自语着望向自己的七八个奴仆,目光里变成了满满的嫌弃之意。
奴仆们已经停了手——一个刀三就打得他们横七竖八了,再来这么多个跟刀三看上去差不多的大汉,还不躲开,是等着为主捐躯吗?
两个练家子忠勇些,朱谨深没下令,他们就不收手,于是,瞬间被私兵们拿下拧成了两只姿势奇异的鹌鹑,速度快得沐元瑜根本来不及阻止。
面对此景,朱谨深眉目不动,慢慢道:“世子?”
“滇宁王世子?”
手下太得力也有麻烦,沐元瑜简直想要掩面,只能以一种债多了不愁的光棍心理躬身向他行礼:“臣沐元瑜,见过二殿下,之前因误会多有得罪,请殿下恕罪。”
她带的这些私兵画风太明显了,都是夷人,与一般兵士明显不一样,她将要进京的消息皇子这个级别的也肯定知道,能被猜出来她一点也不奇怪。
朱谨深没有回话,只是望向了她背后的私兵们。
沐元瑜忙回身摆手,让私兵们把人放了。
又向沐元茂招手:“三堂哥,来见过殿下。”
已经亮了身份,那一个也跑不掉,缩着不见人才不礼貌。
沐元茂跑的太及时,早在两个练家子过来帮手、沐元瑜加入战局的时候已经冲出去了,没有听到后来小厮嚷的话语,此时呆呆地张着嘴:殿下?
就是说,他瑜弟为了给他出头,于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一位皇子的裤子?
他傻愣愣地过来,依言行礼。
先前情形太乱,两个人分开站着还不明显,现在凑到了一起,公子哥捂着胸口走过来,左右一扫,忽然乐了:“怎么回事?你们沐家不是武将世家吗?怎么你两个都这个模样?”
沐元茂最讨厌听见这种话,闻言立刻回神,抬头怒视。
沐元瑜则心里一咯噔:这公子哥能这么自然地提起王爵之家,很显然身份也不简单。
朱谨深下一句话证实了她的猜测,他没再理他们,而是向公子哥道:“舅舅,我有些头晕,先走一步。”
舅、舅舅——?
能被皇子称呼为舅舅的是什么人?
这纨绔公子哥看上去也就弱冠年纪,没比朱谨深大几岁,居然是个国舅?!
沐元瑜的脑子有点吃力地咯吱咯吱运转起来:她想起来了,皇帝元后娘家承恩公府是有个年纪与大皇子差不多的小国舅,因是老来子,十分得承恩公宠惯。
这公子哥玉冠锦袍,奴仆环绕,她让刀三出手前已看出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但没有想到这么不一般。
……
好了,她进京不满半天,已然解锁了拳打国舅、手扒皇子的双项成就。
受害者之一的皇子殿下目光从国舅那边转回了她脸上。
沐元瑜想到他说“头晕”的话,心下一紧,忙忙回忆起来,她先虽不知道朱谨深的身份,但他的形容看上去就不甚结实,她扑倒人的时候留了意,确定没磕着他的脑袋呀?
这位殿下不会是知道现有的状况不能怎么着她,于是打算搞大点——
跟她碰个瓷吧?
至少在传闻里,他可绝不是个善茬。
第33章
疑似碰瓷的朱谨深目光莫名地看过沐元瑜后,却没再说话,他,走了。
他带着的三人忙都跟上去,一行人便在细雪中翩然而去,把余下众人包括小国舅在内皆晾在了当地。
众人都愣了片刻。
他要当场发作,那不管怎么发作,沐元瑜都还有点谱,可就这么走了——
你等着。
这事没完。
这两句含义丰富的潜台词不受控制地咚地跳到她的脑袋里,虽然她清楚知道事实上朱谨深一个字也没有说,纯粹出于她的脑补,可她就是没法不多想。
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天家子。
当众叫她冒犯至此,说一句颜面扫地都不为过。
再是事出有因,朱谨深本人是无辜的。
他才下楼,未必知道小国舅先前干了什么,看见舅舅被人按在地下,让人帮忙是理所应当。
打了小国舅沐元瑜没什么心理负担,两人论道理肯定她占先,论身份不定谁更值钱,再论实权,呵呵,看看大堂中此刻悬殊的实力对比就很清楚了。
国舅是皇亲国戚,她沐家先祖还是太祖收的义子呢。
但朱谨深——
沐元瑜一想心里就悬乎乎的,他怎么就那么走了呢?
这种完全揣测不出对方下一步将出什么招的未知感太不让人安心了。
有鉴于此,她望向还留着的小国舅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
小国舅捂着胸口往后一缩:“你还想怎么样?”
缩完他觉得自己被个半大少年吓成这样有点怂,便挺起胸膛又想往前迈进,但满堂屋精壮汉子的威慑力太强大了,靠山外甥不在,他这一步硬是迈不出去。
“你、你等着,世子了不起?本国舅跟你没完!”
他倒是把这两句话放出来了,沐元瑜环胸挑眉:“国舅的意思是,我今番把你得罪狠了,没有和解的余地了?”
小国舅的表情看上去松了口气,但嘴就更硬了:“不错,我告诉你,你现在后悔也晚了,你即便是跪下求饶,也得看看本国舅的心情怎么样——”
“既然已经不能和解,我跟你求什么饶?”沐元瑜脸色一变,喝道:“揍他,索性再得罪得罪!”
“啊啊——!”
小国舅吓得大叫,连滚带爬地直往门外冲去,带着他的奴仆们一起,头都不敢回地飞奔而去。
奴仆们倒还好,小国舅的衣裳先前让刀三扒得成了个丐帮新晋弟子,这一跑,好几块扯坏的布料在寒风中招展,乐得私兵们哈哈大笑,他们其实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沐元瑜说话的同时给了手势,并没叫他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