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韶华+番外(212)

柳夫人哭得停不下来。

滇宁王妃忍了她一会,忍不了了,道:“你这会哭还有什么用?有的这时候哭,当时就不该把珍哥儿带走,他那点子年纪,精气都还没长足了,哪里禁得跟你到外面去乱跑!”

“我有什么办法,我不带他走,被王爷查到了,我们母子一般是个死,我就不应该生他,我是个罪人,都是我害了他……”

沐元瑜看出来了,柳夫人不但恨她的余孽同党,也恨自己,亲眼看着孩子在怀里咽气已是绝大刺激,偏偏这孩子还死得不值,若是及时找了大夫来,不一定就救不回来。这种被人为耽误了的遗憾,是柳夫人心里过不去的煎熬所在。

她缓缓开了口:“你才说你哥哥,带你走的人是你的兄长?我从前听说你是独女。”

柳夫人咬牙流泪道:“是。我从小和他分开了养的,见他的时候也少。我进王府后,他更没有来找过我了,我在府里,一直听不到外面的消息,想打听,也没有人手,开始有些提心吊胆,后来总没有消息,我盼着他们撑不下去散了,或是被官家剿灭了,我希望我摆脱了他们——不想生下珍哥儿后,他那边的人就又阴魂不散地冒了出来,我恨极了!”

柳夫人在府十余年,滇宁王妃基本从未找过她的麻烦,这份大方不是没缘由的,很大程度因她本人的安分低调,柳夫人唯一一次试图伸手家务,还很快被滇宁王掐灭了念头。而照她现在的解释,是想打听一下余孽的动向,似乎也是说得过去。

不过——

沐元瑜冷静地道:“照你所说,你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为他们做事?既然如此,你在生下珍哥儿后,何不向父王坦白,父王对珍哥儿的宠爱有目共睹,看在珍哥儿的份上,允你弃暗投明不是件多难的事,你何必要冒险出逃?——你在余孽那边,究竟是什么身份?”

柳夫人闭了下眼:“——我有前朝末帝直系血脉。”她顿了顿,露出了一个非常嘲讽的笑意,“我哥哥是这么告诉我的,不过谁知道呢。我打有记忆以来,是从未觉得我和隔壁家的小姐妹有什么不同。”

褚有生从旁注解道:“属下在东蛮牛潜伏了几个月,研究了一点他们的谱系。若论血缘,柳氏这一支是前朝末帝次子传下来的。”

次子这一支就是逃入南疆的中坚力量,末帝破国,没来得及立太子,当时的大皇子与二皇子都有机会,就是说假使柳夫人生在当时的话,称一声“帝姬”是当得起的。

她要只是个打入滇宁王府的普通探子,如梅祭酒的那个小妾一样,滇宁王知道她的来历以后,不是不能保下她,可她是这么个身份,无论她愿不愿意,血脉里刻的痕迹改不掉,假如有朝事发,滇宁王也扛不住这个罪名。

所以她不能说,只能逃。

不提孩子,柳夫人就冷静了一点,不哭得无法控制了,她道:“我只是个女人,没有大志向,也不懂他们那些事,我只想过一点安安稳稳的日子。没进王府以前,我还小,心里有疑惑但是不懂事,他们叫我做什么,我没有选择,只能跟着做,可进了王府以后,他们接触不到我,管不到我了,我才知道我想要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不想卧薪尝胆,不想东躲西藏,不想和他们搅和到一起去,复什么国,搅乱什么南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对自己的日子不满意,可是我很满意我的,结果为了成全他们的野心,就把我的好日子毁了——说什么大业,就是成了又怎么样,得意的是他们,我一个女人,无非还是这么过下去罢了!”

第166章

柳夫人不是个太精明强干的人,她情绪激动之下,说话更没个重点,接下来的话,就由褚有生代劳了。

褚有生一路跟在后面,柳夫人等人忙着逃命,珍哥儿没了,柳夫人性情大变,常要哭泣发疯,她的同党不但要躲追兵,还要分神控制住她,就没留意暗中潜藏的褚有生,由他顺利地跟到了东蛮牛国去。

朱谨深眉目一动:“东蛮牛国?”

这个词褚有生先前提过一次,他当时就已注意到,只是柳夫人跟着就说了话,他没来得及问。

褚有生点头道:“是。开战以后,余孽的老巢就从暹罗搬到了东蛮牛去,以防兵败被一网打尽。”

朱谨深同沐元瑜对视一眼,这是一个新情况,照原先的预估及探子的回报,一直以为这些余孽应该藏在暹罗境内。

褚有生继续说了下去,他形貌与东蛮牛国人不同,就扮作了个被东蛮牛国贵族从南疆边境掳走的奴隶,但怕被余孽注意到,仍是不敢久呆,知道余孽在此的下落后,就欲脱身避走回来。不想就在这时,遇到了出逃的柳夫人。

柳夫人也是惨,她的兄长不了解小孩子是多么柔弱的生物,以为跟大人一样,发了热拧个湿布巾就能熬下来,延误之下,害死了珍哥儿。他后悔不迭,但谋划多年,不甘心就此放弃,居然另抱了个和珍哥儿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来,强迫柳夫人继续养着。

三四岁的小娃娃,虽能看出长相的差别,但不如成人那么分明,再长几年,就更好糊弄了,柳兄长到了这个地步仍不愿意废了妹妹这步棋,打算着放个长线,说不定将来还能派上用场。

但对柳夫人来说,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孩子夭折后还不得安宁,还被冷酷地当做工具使用。

她不顾一切地出逃。

以她金丝雀一般的能为,她是逃不出多远的,但好在她碰上了褚有生。

余孽虽未雨绸缪地转移到了东蛮牛国内,但在此处的势力远不能和经营多年的暹罗相比,褚有生历尽艰险下,成功地把柳夫人带了回来。

“先生很厉害啊。”

“属下分内之事——”

褚有生下意识要自谦,忽然意识到说话的是沐元瑜,顿时卡住,弯下去的腰也直不起来了。

沐元瑜哈哈笑了一声:“先生随意吧。你是职责所在,未能窥破先生的身份,是我与父王的疏失,怪不得先生。”

她知道褚先生无故失踪,想过他可能是余孽安插的另一颗钉子,但又疑惑以他的才华似乎说不过去,期间一直没有其它线索,只好暂且放下了这茬。

不想如今真相大白,褚先生居然是皇帝的人。

这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要说对此一点情绪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事已至此,再拿他撒气也是无用,横竖他不曾真损害过滇宁王府的利益,至于期间报过多少信给皇帝,那就只好权作痴聋,装个大方了。

褚有生红着脸道:“世子大度。”顿了顿,又道,“请借纸笔一用。”

很快下人取了来,又退出去。

褚有生提笔悬腕——他使的是左手。

几行字草草书就,他搁下笔,拿起那张纸递到了沐元瑜面前:“世子请看,不知可眼熟吗?”

沐元瑜一眼扫过,已是了然。

那一年刀老土司去世,她被滇宁王叫回来奔丧,有人曾飞箭传书,警告有险,当时布条上所写的,就正是这一纸文字。

她点了头:“原来报信的是先生,我倒要多谢先生了。”

这是她存在心头更久的一桩疑惑,今日一并得了解答。

那一回她若叫留下来,后面的许多事都将不可控,也有些事,可能不会发生了。

她不由瞄了一眼朱谨深,朱谨深不知何意,但觉她眼波流转,目光不由追了一瞬。

褚有生是不懂他们之间的小机锋,谦道:“属下岂敢邀功,只是怕世子记挂不解,方说出来而已。”

不是邀功,至少也是个示好。沐元瑜理会得,笑了笑不语。

褚有生心下安定了点,然后他提供了另一个重要情况:东蛮牛意图借此瓜分南疆,精兵尽出,在沿途与暹罗合击滇宁王率领的朝廷大军,其本国内,现在兵力空虚。

沐元瑜目中光芒一闪,迅速回忆了一下迄今为止收到的前线战报。东蛮牛兵粗蛮而勇猛,但它本身是个小国,以它以已投入战场的兵力计,它国内确实留不下多少人防守。

褚有生说的差不多了,和柳夫人暂被带下去分开休息兼关押。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但前堂仍未吩咐上晚膳,沐元瑜站起来,在堂中来回踱步。

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主意,这让她不太坐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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