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谨深的余光瞄见她袖中有血滴下来。
他很快猜到了为什么。
从前他居然一直以为她娇生惯养——呵,他真是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颈间微痒微刺,他抬手,拂去了那一滴半凝结的血珠。
沐元瑜遭遇刺客的事引起了极大的回响。
若不是她本人弓马都算娴熟,只怕当场就葬送了。
到时皇帝对南疆都不好交代。
而即使撇开她的身份不算,这猎场上有皇帝和三位皇子——朱谨治没来,朱瑾洵人小,一直跟在皇帝身边,这危险能落到沐元瑜头上,就同样也能落到皇帝和皇子们身上。
皇帝当即传令下去行猎停止,把还在围场上的朱瑾渊也召回了身边,朱瑾渊听说有刺客,心下一寒,忙丢下一堆猎物老实跑了回来。
进了大帐,急切地道:“皇爷,怎么会有刺客,您的安危要紧,我们还是快回宫去吧!”
皇帝摇了摇头:“你没见到大帐周围的锦衣卫吗?这里不会有事,轻举妄动,才易给人可乘之机。”
朱瑾渊当然看见了,这座大帐外围着密密匝匝的锦衣卫,连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但他仍是有些害怕,他见到角落里正接受随行太医包扎的沐元瑜了,她脚边还放着一盆血水,看上去可怖极了。
等太医让开来,他发现她脸上还有一道不知怎么弄出来的血痕,划在她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庞上,对比分外鲜明。
“世子,您确定没有别的伤处吗?”
太医问道,除了对沐元瑜的额头进行包扎,他没有做别的,沐元瑜被救回来的时候很清醒,只跟他描述了额头的撞伤。
“没有。”沐元瑜轻声道,“二殿下来得及时,那刺客并没有伤到我。”
听她提到朱谨深,朱瑾渊才忽然发现了一点不对之处——他那二哥居然是站在了好几步之外,脸色也很平淡,他的小跟班受了伤,他都不着急?
不过也不奇怪,他一向就是这个冷心冷情的性子。
锦衣卫指挥使郝连英束着手站在旁边,此时上前:“世子爷,我要问几句话,你可以撑住吗?”
沐元瑜点头。
郝连英就问:“敢问世子可曾见到刺客的真容?”
沐元瑜道:“没有。他始终隐在暗处。”
“他有出过声音吗?”
“没有,我们交锋时间很短。”
“世子有任何怀疑的对象吗?”
“没有。我在京里可能得罪过一些人,但绝不足以使这些人冒着绝大风险选择在围场刺杀我。”
“所以世子认为,这刺客不一定是冲你而来?”
沐元瑜掐了一把指尖的伤处,努力维持着清明想了想:“我不确定。但我以为,至少不是冲二殿下而来。他当时的位置也有些偏僻,刺客如果冲他,是同样有机会的。”
“世子可以领人去实地去认一下位置吗?那刺客最早的方位在哪,如果是围场外面的人,可能从什么地方潜来——”
这沐元瑜就折腾不起了,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能摇头:“事发突然,我没有办法注意到这么多,去了恐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帝出了声:“好了,郝连英,这是你的职责,你自己查去。”
郝连英便不敢再追问了,过来下跪请罪。围场上出现刺客,不管是哪一方势力,总是他这个指挥使的护卫不力。
事情未明,皇帝暂时没有责怪他,只是叫他出去加紧查抓。
沐元瑜伤成这样,皇帝没有再留她,不用她说,主动叫了人护送她先行回家去。
朱谨深跟了出来,都知道他和沐元瑜好,没人奇怪,皇帝也没有说话。
两人出了大帐,沐元瑜低了头,她想谢谢朱谨深,不管他打算怎么对待她,起码他在皇帝面前没有说出来,暂时替她隐瞒了下来。
但她说不出口,她觉得朱谨深一点也不需要。
沉默中,朱谨深面无表情地向她站近了一点,嘴唇轻动,冷冷说了句话。
沐元瑜微微睁大了眼。
沐元瑜回到了老宅。
她额上绑着布条,微微渗出血色,丫头们吓坏了,围拥着七嘴八舌问她是怎么回事。
沐元瑜撑到现在已是极限,无力地摆了摆手:“先不说,我睡一会。”
她衣裳也不脱,倒头到床上蒙头就睡。
丫头们忧虑地互相交换着眼神,不敢再出声,轻手轻脚地出去外间等候。
沐元瑜是失血过多引发的困倦,其实她并不想睡,这一倒下,不多时就开始做梦。
一个梦连一个,被人追赶得筋疲力竭,她在梦里累得快昏过去,仍是被追上了,一只手搭上来,冰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你敢跑,试试。”
第103章
凌晨的时候,沐元瑜醒了过来。
她是骤然被自己的梦惊醒的,一手曲在枕边,下意识拍打了一下,发出了动静。
天地万籁俱静,帘子外透着一点微光,轮值守夜的鸣琴听到了,忙持着烛台走了进来:“世子。”
沐元瑜一时没有说话,她睁着眼望着天青色的帐顶,还沉浸在那种疲累和惊悸之中,过好一会,才揉了揉眼,慢慢起身坐起来。
鸣琴见她脖子里腻着一层薄汗,伸手去摸摸她后背,见也透着层湿意,暖热地渗了出来,便温柔道:“世子做噩梦了?厨房还备着水,我叫人抬了来,世子先洗一洗,换身干爽衣裳?——对了,世子一回来就睡了,晚饭也没有用,还是先用饭?”
沐元瑜觉得身上黏黏的不舒服,肚子里倒是没什么感觉,她摊上了事,这时候便有山珍海味也生不出胃口来,遂道:“我不饿。先弄水来吧。”
鸣琴答应一声,放下烛台便去了。
一时备好了浴桶,沐元瑜浸在温热的水中,整理了一下思绪,把自己露馅的事跟服侍她沐浴的鸣琴和观棋说了。
观棋呆了片刻:“——世子别怕,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天下之大,得条活命还是不难!”
沐元瑜苦笑摇头:“唉,我走容易,我母妃呢?我舅家呢?还有三堂哥,他就在京里,还是被我拐了来的,他什么也不知道,我这一跑,他可怎么办?”
她背后的牵挂太多了,绝不是一逃了之能解决的。
朱谨深便不说那句话,她也不会在这种情形下跑路。
观棋就无法了:“那怎么办?那个二殿下说出去就糟了。”
鸣琴深深皱起了眉:“是谁要刺杀世子?我们在京里惹不下这么大的仇怨,难道王爷——?”
“不,是谁也不会是父王。”沐元瑜摇了头,“他真要动手,绝不会选择围场,我今番虽然倒霉,算来其实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发现我的是二殿下,我跟他现在虽然闹翻了,从前总是还有交情,若换了别的任何人,此刻我该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了,哪还能多拖这一点时间。”
观棋眨巴了下眼:“他怪世子骗他,生世子的气了?”
沐元瑜无奈道:“气死了。”
话都不要听她说了。
“不至于吧?”观棋不大懂,“就算世子在女儿身的事情上骗了他,但从始至终又没有伤害过他,他生气一下罢了,哪至于这么大气性。对了,世子知道他平日里喜欢什么?金银珠宝?我们多多的备上,买他封口。”
“买不了。哎,你不懂他那个人——”沐元瑜有点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她心里清明,道,“我要敢拿钱去收买他,他更加要气死。”
“这也太难伺候了。”观棋不由嘀咕,“世子从前跟他一起,还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呢。”
“没有,我们本来是很好的。”沐元瑜说着有些失落,“不过以后大概是难了,他看我,可能跟看国舅爷一样了。”
朱谨深的心里,估计一直以为她清纯不做作,没想到她藏了这么大秘密,说不定她连李飞章的地位都比不上了。
“唉。”
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既为自己命运的叵测,也为来自朱谨深的冷漠。
鸣琴往浴桶里轻轻添了一勺热水,抓回了重点:“那有任何办法可以让他替世子隐瞒下去吗?”
沐元瑜想了一会,头痛:“不知道。天亮以后我去跟他道歉罢,顺便问问他再说。”
“世子才受了伤,不如歇两天再去?”鸣琴很心疼她,“横竖已经这样了,二殿下今日未说,应该不会这么快又改变主意。再说,依世子的说法,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世子去了不免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