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守则+番外(205)

“臣——”她俯下身去,“请奏太后娘娘。”

**

雪花飘得大起来。

乾清宫内温暖如春,鸦雀不闻。

朱英榕倚在床头,一个内侍跪在地上,用最轻的动作收拾着翻倒的药碗。

是才送进来的安神汤。朱英榕不肯喝,内侍劝了两句,朱英榕发了脾性,抬手就摔了,现在内侍大气不敢出,唯恐再招了他的不痛快。

朱英榕的目光扫向当地的熏笼,炭火暖意融融,他的目中阴沉得不见底:“他还跪着?”

他忽然开了金口,内侍吓了一跳,仓促间忙回道:“——皇上问展谕德吗?不在了,先前太后娘娘来,带走了他。”

朱英榕一僵:“你说什么?!”

他怒意勃发,内侍吓得结巴:“是、是——奴婢是说——”

朱英榕已不要再听他说什么了,迅捷下床,自己胡乱把鞋穿上,一阵风般就往外走。

“皇上可不能这么出去,仔细受寒——”

守在外面的内侍们被惊动,手忙脚乱,拿手炉的拿手炉,拿氅衣的拿氅衣,一窝蜂地追在了后面。

**

雪越下越大。

城墙上都覆了白。

城墙下,一行人正要出城,有人冒雪送别。

“王爷,”追上来的青袍官员气喘吁吁地躬身,“王爷留步,方阁老命下官来,送王爷一程,与王爷说几句话。”

朱成钧在马上回身,脸庞半掩在雪白裘帽里,乌眉微扬。

城门处本来十分热闹,但因下了雪,人都各处避雪去了,连守门的门卒都搓手跺脚地缩在门洞里,青袍官员左右望了望,就放心地拱手道:“阁老说,此番朝堂乱象,全仗王爷破局,也只有以王爷身份,方能行此作为;从前是他误会了王爷,不知王爷是敢于担当,心地无私之人,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朱成钧点了下头:“哦。还有话吗?”

“阁老请王爷放心,皇上那里,阁老一定尽力斡旋,只请王爷回到封地以后,这阵子谨言慎行,免得再受小人攻讦。”

方学士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但悍然扼杀天子近侍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举,绝不会就此轻巧揭过,危机,才刚刚开始。

这个道理朱成钧自然明白,他又点点头:“嗯。替我多谢方先生了。”

说完他犹不动弹,目光定定地把那青袍官员望着,官员愣了愣,不知他在等待什么,不过他的话倒真还未说完,就接着道:“——对了,还有展谕德,阁老说,请王爷不必担忧,展谕德本来深得皇上信任,只是因为木诚挑拨,才受了些磋磨。”

“如今木诚已经伏诛,皇上圣明,身边少了小人言语后,自然能重新明辨忠奸了。阁老也会照看着,免得叫展谕德吃太多亏。”

说着话,官员忍不住带些好奇地往朱成钧面上打量,先前形势乱得人都没想起来,如今回想,这位王爷和展谕德到底……是不是有点什么啊。

他没看出什么来,因为朱成钧已经掩好裘帽,返身领着一队人,策马而出了。

马蹄声得得,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浅印,又很快为落雪覆去。

**

咸熙宫。

七八个宫人被侍卫堵了嘴,抖索仓皇着往外走。

隔着窗,钱太后柔和又带点紧绷的声音传了出来:“展谕德……你让本宫将人全部遣出,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说?”

走在最末的宫人隐约听见,再扭头一望窗下站着的半大明黄身影,心如死灰。

这时候就是声张也晚了,寡居太后与青年臣子独处一室,被天子堵了个正着,他们这些人,统统都是个死。

屋内的人一无所觉。

“敢问娘娘,还记得当初在郊庵里,与臣的允诺吗?”

钱太后怔了下,声音再响起来时,带着怀念之意:“当然记得。展谕德,你有什么事要本宫帮忙,尽可直说。”

里面安静了一会。

朱英榕皱着眉头,忍不住又往窗边贴近了点。

旋即他听见了钱太后微颤的惊呼:“你——你做什么?你不能——这是死罪,你快把衣裳系上,我、我恕你一回!”

朱英榕血气上涌,眼前一黑!

他手足冰冷,发着抖要往前闯到宫门里去,但怒极攻心,一时居然迈不动步子,而钱太后更尖利的惊叫声跟着响起来:“你,你——!”

与之前比,这一声里,是纯然的惊怖。

展见星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因受了寒,有点低哑:“如娘娘所见,臣以女身科考为官,欺君罔上,臣不敢狡言多辩,自会去向皇上请罪。但此皆臣一人之过,与臣母亲毫无干系,请娘娘施以援手,保臣母亲一条生路。”

“一应罪责,由臣一人承担。”

作者有话要说:星星的第一百步。

*

这本我真把大家坑死了……还有一章,或者两章。番外另计。

第159章

风停了。

雪密密地下着。

“哈……”

屋角一缕檀香缭绕而上,钱太后怔怔地坐着, 好半晌, 从喉间发出一声动静,似笑, 却一片哀意。

“原来我一直都叫错了。你不是展哥哥, 而是——展姐姐?”

展见星已经掩好了衣襟, 垂目道:“臣死罪。”

钱太后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打量着, 此时再看, 钱太后打心底都生出奇怪来:从前,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过?

明明是这样柔和的脸庞,清隽的眉眼,一管鼻梁比她还挺秀,唇色因冻得有些发乌,更添两分脆弱。

这副模样混迹在朝堂中, 天南海北, 从外任到中枢, 十年之久——居然从未引发过一点怀疑!

哪怕是卷入某些不太好说的传闻里, 非议的都只是“男色”。

是众人都瞎吗?

不, 当然不是。

这个假竹马, 从没在人前流露过一丝属于女子的柔婉,直到此刻,这副肩背还是绷得挺直, 嘴角抿出的线条沉稳,与那一身青色官服相得益彰。

这是件多么荒唐的事啊。

“哈哈……”

钱太后颤抖着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角流出了泪。

她又是个多么荒唐的人!

连同她这一生,都像个笑话。

“娘娘……”

展见星低低出声,没有人喜欢被欺骗,钱太后会恼怒理所应当,但她的哀伤又如此显而易见,竟已凌驾在震愤之上。

她不能说她不明白,她欺骗的不只是钱太后的认知,也是钱太后的感情——纵然后者绝非她所愿。

她想予以安慰,可失了语,不知能说什么。

钱太后也不想听,说什么都无法慰藉她此刻的怒与痛,而迟一步地,更有一层不可免的丢人情绪席卷了来,搅和在一起,乱成一锅粥,飞快隔了夜——馊了!

她拿帕子挡住脸,既是拭泪,也是难以面对。好一会后,终于移开手时,仪容已经大致恢复,只有一双仍然通红的眼眸透出之前情绪的激荡。

她往下瞪去:“当年我头回见你,你已是小子模样,为什么?”

展见星略微松了口气,道:“臣幼年丧父,宗族跋扈,叔伯无情,臣与母亲皆是女流,难以存身,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词句简洁,但已足够钱太后明白,身为女子的艰难,钱太后又怎会不清楚?如她父母双全,却仍是糊里糊涂地走到了这个境地,往回想去,竟没有哪件事能由她做主,爱恨痴嗔,皆受造化摆弄。

钱太后出了会神,方再度开口:“那后来呢?你欺君科考也是因此?”

“不。”展见星道,“这是臣自己的愿望。臣体会到了男儿的自由不受拘束,不愿再做回女子了。”

说到这个她很坦荡,从她跪下起,就已置生死与度外,又何惧抒一二胸臆。

“……”

钱太后恍惚了一下,这副语声,这身胆气,哪里有丝毫女子之态?

“——你倒是说到做到。”钱太后嘲讽一笑,也不知是笑别人,还是自嘲,“那现在又何必揭出来?木诚已死,你安全了。”

提到木诚的死,钱太后的口气里终于透出一点痛快,一个阉竖借着把柄拿捏得她这么久动弹不得,她焉得不恨。

“娘娘,木诚虽死,他进过的谗言却没有跟着消逝,仍存在皇上心中,将皇上困住。此事有臣的责任,臣不能不做这个解铃人。”

顿了下,展见星又恳切地道,“从此以后,娘娘与皇上之间的心结也可以解了,娘娘不必再为此忧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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