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觉着走得慢,真过起来,倒也怪快的。
去年底闹崩时秋果吓懵了,没想起来,此时觉着终于有了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忍不住试探着去问:“爷,我去给徐婶子送点年礼吧?从前我们吃了好些顿徐婶子做的饭呢,如今大过节的,连包点心都不提去,显得爷小气了似的。”
朱成钧坐在桌边,正把才摘来的一枝腊梅往细颈瓶里插,他垂着眼睛,动作顿了一顿,没说话。
秋果心领神会,马上窜了出去:“爷等着,我这就去!”
现在府里所有的年俸出产等都只供奉朱成钧一人,再也不是从前逛个街还要去卖皇帝花瓶的时候了,秋果很快就拾掇了一堆礼物,出门兴冲冲往县衙赶。
县衙已经封印了,展见星难得地也闲下来,正在后衙厨房里和徐氏一起包着饺子。
属官们有建议给她弄两个伺候的人来,都不用花钱,征民役就行了,就像她出门会使的轿夫,也是民役的一种,服役期满就可以回家去。展见星因为自身的原因,不能放人近身伺候,一概都婉拒了,这个时候前面大半的属官差役都休沐过年去了,后衙里便安静得很。
砰砰砰!
响亮的敲门声划破了这份宁静。
展见星去开了门,门一开就愣住。
秋果喜气洋洋地道:“展伴读,我给你和徐婶子拜年来啦!”
“……”展见星很快镇定了下来,道:“过年好。”
秋果听她口气不坏,心下一松,心想莫不是展伴读早后悔了,没个台阶不好下来,抱着满怀东西忙就要往里挤,打算舍身为阶——却忽然被堵住。
展见星重新把门掩起大半,道:“秋果,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不便与你来往,也不便收你的礼物,你请回吧。”
秋果才热的心呼啦一下凉了个透,估计失误:人家不但没后悔,心意还更坚定了!
“展伴读你等等,等等!”秋果不甘心放弃,抵着门道,“你不收礼就不收礼,叫我进来坐坐也不行?我饭都没吃就跑来了,这会儿都饿得慌了!”
展见星摇头,秋果是郡王府仆从中第一人了,哪儿缺得了这口饭吃?她便不肯,但这番纠缠间,徐氏被惊动出来了。
徐氏也愣了一愣。
她的心肠总比展见星要软,见秋果对着她喊饿,到底忍不住还是把他领了进去。
展见星不好违背母亲心意,只得让开依从了。
但最多也就如此了,这一年来两边的绝交让展见星认识到这件事本来没有她想得那么难,从前所以她几下决心而不可得,不过是因她拖泥带水而已。
既然发现了这个问题,她当然得狠下心来,免得重蹈覆辙。
于是,秋果此来最大的成就就是混了一顿饺子,然后怏怏地又走了。
“唉。”徐氏叹了口气,但到底也没有再留他。
展见星和朱成钧都这么久不来往了,她当然发现到了不对,几番追问之下,展见星无法再回避,只得告诉她,朱成钧对她动错了念头,把她当成男人喜欢了,当时就惊得徐氏目瞪口呆。
至于更深一层的真相,展见星就默默掩藏了起来——母亲如今虽不再提了,但心中始终还是觉得她该寻个归宿的好,这一点矛盾无法调和,就不必说出来,徒增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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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果去的时候,朱成钧没说话。
秋果回来的时候,朱成钧还是没说话,抬了下眼扫过他,就继续摆弄着他那一只花瓶。
秋果丧着脸,试图寻点话来装点一下这趟行程,他刚开口:“爷——”
“闭嘴,摆饭。”
一个小内侍答应着去了。
秋果忙道:“爷,你还没用饭呢?”
朱成钧手指一动,扯下来一朵黄莹莹的腊梅花,他把这朵花揉在指尖,慢慢抬起头来,问他:“你吃了?”
秋果道:“徐婶子和展伴读包了饺子,我吃了一碗……”
他声音越来越小。
吃的时候只觉得怪香的,徐氏能开馒头铺供养展见星读书,手艺怎么会差,这会儿才觉着,好像不那么对劲。
朱成钧声音平平地问他:“吃饱了,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我、我走,我不在这碍爷的眼了!”秋果掩面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元德八年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看情侣也是这样,决裂完以后我开时间流逝都顺多了。
第115章
又一年春夏之交时, 瓦剌和鞑靼间的战事终于停了。
鞑靼一败涂地,首领被杀,精锐大减, 仅余的一些散兵游勇不得不向艰险的大漠深处逃去,作为胜利方的瓦剌毫不客气地接收了鞑靼抛下的大片地盘, 几乎将整个东蒙古统一。
这对国朝来说, 绝不是件好事。
皇帝去年拒绝武将们的请战时, 还有些人有不服之意, 但情势不可阻挡地推进到了这一步, 那些声音渐渐都消了下去,因为稍微有点战略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昔日盟友将变豺狼,边关从此压力大增了。
谈不上怕,太/祖、成祖两代英祖, 硬生生打下来的太平江山,多少回逐鞑虏于草原,但警惕之心不得不有, 毕竟彼虽异族,也有曾窃居中原政权令得生灵涂炭的时候。
江西。日渐炎炎的夏日里,展见星收拾起行装。
不知不觉, 她三年任期已满,要赴京城接受考满了, 地方官的升迁黜降,基本上就决定在这一关。
她这三年的行过事绩已经开写明白, 交到了抚州府里,知府核过后,交由布政使司,布政使司给出考语,再之后,上交至京城吏部考功司进行查考。
这种逐级考核从制度上来说非常严谨,每个地方官经过这么一遭,基本和扒了层皮差不多,而本人也不是就干坐在衙门里等着,还要亲自赴京,一谒天子,二进吏部,去过最后一关。
展见星心里约摸有些数,论政绩她不输谁,她比任何普通官员都更珍惜这个本不属于她的机会,论出身她就更不怵,满天下数数,以探花之身出任地方上一个区区县令的,只怕她是独一份。
但不论她多出色,这次应该都不能升回京里,原因正是后者——她怎么被贬出来的,现在这个因由还在,不过区区三年,皇帝不会肯放她回京的,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再指个远地叫她升去。
她不介意,人在官场,宦游本来难免。
晴日清早,她在属官相送下乘车往城门口去。
马车刚出城洞,外面一阵马蹄声响,十来骑高大英武的儿郎迎面而来,展见星掀帘看了一眼,一怔,钻出马车下去行礼。
外官不得私下与藩王交接,但如逢面,必须行礼,故意回避着论罪。
有这条规矩在,展见星这一年多虽绝迹于崇仁郡王府,朱成钧也不曾来县衙,但她并非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偶然出门遇见时,她会停下拜见。
不说话的那个往往是朱成钧。
他也不是特意给她摆冷脸,就是……好像无话可说了。
相逢也如陌路。
头一两回时,展见星走过后发怔了好久。后来,她就习惯了,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就这样吧,多一个字,也不要说,也不要去想。
“下官见过郡王爷。”她走到道旁,拜下去。
这是如今的她和他,仅剩的一句话。
朱成钧骑在马上,仍是没说话,但是一时也没走开。
他本来就在高处,展见星又躬着身,更看不清他什么神色,过好一会之后,她腰都有点酸了,听见身前的得声起,朱成钧领着他那一队人走了。
展见星舒了口气,才直起腰来,缓缓转身去看。
“郡王爷真有闲工夫,一大早就带着人出去跑马了。”车旁的一个衙役羡慕地道。
“你要是会投胎,有这命,你也可以跑去。”另一个衙役调侃他,说完忍不住看了下天色,“不过这也太早了,我们县尊要上京,出门就够早了,郡王爷已经到城外去了,这得城门一开就跑出去了吧——”
那十来骑挺拔朝气的身影在朝阳下渐渐远去,展见星心中一动,唇边微微翘起。
她知道她不应该,但,她控制不住。
若就此别过,忘于江湖,那笑着离别,总是比哭着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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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时,展见星抵达京城。
她向通政使司递交了手本,然后就是可能漫长的等待。县州府一级的官员在地方上说一不二,到了京里,那实在算不上什么,想见皇帝就等着吧,见肯定会见的,什么时候召,那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