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就是他租住的院里树上结的,其实还没大熟,大半都是青的,但是他从前没从树上摘过果子吃,新鲜劲上来不想等了,明明自己吃了一个酸到倒牙,还是又摘了四五个下来,要让展见星也酸一酸。
展见星怕这个味,一看就摇头,朱成钧威胁道:“你不吃,那只好丢掉了。”
“——九爷,哪有你这样的,你知道酸,还非摘这么多下来。”
“我想吃。”
“那你自己吃。”
“你陪我。”
“我不要,太酸了。”
“我对你这么好,你酸一下也不愿意?”
展见星真是奇了:“……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好了?”
最近什么也没发生啊,她就在等京城的消息,终于等来,忙忙碌碌把一堆人犯加赃物打发上路,才歇口气,这些事都是她做的,他可没插手。
“我就是对你很好。”朱成钧说着,还歪着头自己感叹了一句,“展见星,你都不知道我对你多好,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对谁这样好了。”
……他好像把自己感动得不轻。
展见星既觉莫名其妙,又实在好笑得厉害,但她又敏锐地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时候笑出来,敷衍地往嘴里塞了一瓣桔子,把嘴堵住:“嗯嗯,知道了,你对我好——嘶。”
酸得只比陈醋好一点的汁水流出来,她瞬间把整张脸都酸皱了——这就是对她好!
“给你看这个,先生给我回信了。”朱成钧把一封信塞到她手里去。
“回信?你什么时候给先生写了信?”展见星惊讶,一时便顾不上找他算账,忙把剩的桔子丢到一边,展开信来看。
才看个开头她就“哎呀”一声,“九爷,你早就有对策了,不告诉我。”
亏她还为自己想的主意得意呢,闹半天朱成钧根本没闲着,早把自己的活路盘算好了。
他们两个也算不谋而合,她把功夫下在江西这里,让皇帝看见她的迫不得已,朱成钧则直接把脑筋动到了京里,止住唯一会替他们力争的楚翰林的嘴,让这孤立无援显露得更明白。
朱成钧向她漏出一点笑——亏他嘴里塞了那么酸的一瓣桔子,还笑得出来。
展见星又往下看,渐渐地,她倒是笑不出来了。
朱成钧奇怪地探了下头,要看是哪里惹了她。
楚祭酒这信挺长,难得寄封信,他顺便把最近京里的一些形势剖析告诉了学生,其中就包括了皇帝后宫有宫嫔新孕的事。
虽然皇长子一向康健,但万里江山一根苗,毕竟还是太单薄,事隔两三年,后宫终于又闻喜讯,这于皇家于臣民都是件大好事,楚祭酒因此也添了一笔。
朱成钧来回看了展见星与信笺两遍,终于确定她的目光停在“宫嫔钱氏”四个字上,那目光怎么说——非常不善。
“怎么了?”他问。
展见星的回答与眼神一样不善,并且冷漠非常:“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朱成钧闻言赞同点头:“对。你总算知道了,只有我好。”
展见星:“……”
她真是奇怪了,他这份自信到底是哪儿来的啊?
第95章
虽然楚翰林作为外臣不会那么清楚宫妃的名姓来历, 但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由这一个钱字,展见星已确信就是钱淑兰无疑。
她知道钱淑兰遭逢剧变, 已不是昔日天真单纯的小姑娘,但仍未料到她手段如此锋利——或者说, 皇帝的真情有这样不值钱!
她三月离京, 钱淑兰总是在这之后才返回宫中, 到如今八月, 不过半年, 她已经完成了从宫人到宫嫔的转变,肚子里更揣上了第二个龙种。
不论钱淑兰有多大本事,她总不能强迫皇帝。
皇帝为了汪皇后,不惜迫原配退位,这片深情天下皆知, 纵然大多数人都同情白废后,但暗暗羡慕汪皇后深得帝宠的也不是没有——结果半年,这份帝宠就值半年。
世人也许觉得皇帝拥三千后宫理所当然, 但展见星深知其中内情,汪皇后也许能接受后宫任何一个女子有孕,不会愿意这个女子是钱淑兰, 皇帝真肯替她考虑,干不出这个糊涂事。
钱淑兰这一胎若是个公主还好, 若是皇子,以后与皇长子兄弟之间如何相处, 汪皇后借肚生子之事未必瞒得过所有人,风言风语一起,别人尤可,刮到皇长子耳朵里,又要怎么掩盖?
桩桩都是问题,后宫从此多事,皇家从此多事,几乎是注定了。
连着几天,展见星都有点闷闷的,她与钱淑兰有约定不假,也希望她如愿以偿,但想及她将自己投身的那一片处境,想及皇家日后的乱账,又觉得深为钱淑兰惋惜。
她从前是多娇甜的一个小姑娘啊。
展见星这番情绪没瞒得过朱成钧,他当时没多说什么,过后旁敲侧击,到底将钱淑兰入宫这一节敲出来了,他还记得钱淑兰,瞄着展见星道:“人家入宫,你犯这么大愁干什么?你还惦记着她?”
展见星还留着半截话不能说,并非她不信任朱成钧,只是不想把他也拖进那个秘密里。她只能叹道:“不算惦记,我只是觉得她要是在宫外寻一个普通人家,日子也许快活得多。”
她不知道她这一番欲言又止的情状叫朱成钧误会了,他把她打量了一遍,又打量一遍,心下生出了警惕来:她这是装样子哄人哄多了,把自己也哄信了?
他越想越觉着是,这就解释了她为什么敢把女装试到他面前来,还叫他看行不行——她难道以为他瞎吗。
朱成钧觉得真是有点烦恼,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笨,说她笨吧,偏偏能把世人蒙那么久,说她聪明吧,她不但骗了别人,快把自己也骗了,这要是哪天觉得自己年纪到了,该娶个媳妇传宗接代了,叫他怎么办?
不过再看一看展见星,他又觉得都原谅她了,而且他连和秋果也没说过的是,近来每每想到展见星正经官服之下裹着的竟是一副女儿身,他就有点目眩神迷,觉得对她的容忍度提高了一百倍,她要做官,他都由着她做,连一个“笨”字也不舍得对她出口。
他这么好一阵子不说话,展见星倒有点奇怪了——朱成钧如今对着外人还是一副木脸居多,但到她这里花样多得不行,前几天弄了几个酸桔子非叫她陪着一起吃,这么大人了,还像当初那个会把槐树花撒她一身的顽劣少年一样。
她有点怀疑朱成钧这辈子在心性上可能就长不大了。
两个人对脸看看,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一言难尽的情绪。
终于朱成钧先开了口,他语重心长地道: “你都替她考虑该嫁什么人家了,还不算惦记?展见星,你想一想自己的身份,你们是不可能的。”
展见星:“……”
她已快从那种情绪里出来了,他还念念不忘地说起来,说的又是些什么。
她甚是无语:“——九爷,什么身份,我们本来就清清白白,哪来的可能不可能。”
朱成钧又看了她一眼,仍旧不太放心地道:“哦,你跟别人也是不可能的,以后别乱想了。”
“……”展见星气笑了,到底谁在乱想?
她急起来也忘了避忌,脱口道:“我怎么就跟别人都不可能了?那我还跟谁有可能?”
话出口她就觉得不妙,想扭脸走开,晚了,朱成钧身子一侧,把她挡住,语调很轻快地道:“你看看我。”
展见星不肯看,她看了就是自投罗网。
朱成钧声音转低:“不看我亲你了。”
展见星:“——!”
她猛地后仰,差点往后摔下去。
讲真,朱成钧这一阵子虽然很有点不正常,但其实又很规矩,每次来找她,除了有时盯得她不大自在之外,并没什么过分的实际举动,所以她尽管莫名,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又开始了。
展见星很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她知道她跟朱成钧之间过得糊涂,可是不糊涂又能怎么办,难道告诉他她是个姑娘,叫他死心吗?
这虽然一劳永逸,可是她的官很可能做不下去了,而且不知为何,想到他强调过两次的他不喜欢女人,她又觉得有点不开心,亏她一度以为是她把他带到跑偏了,闹半天他自己根子上就是歪的。
这么一想,展见星的脸又能板起来了,同时冷酷地把他的脸推开:“九爷,我们更是不可能的,你也别乱想了。”